怀念耀邦

傅重益:记同胡耀福老人在一起的短暂日子以此纪念胡耀邦同志逝世25周年

发布时间:2014-12-30 20:45 作者:傅重益 浏览:101次
 这是一次令我毕生难忘的车祸事故。

1985年,当时我任职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时值七月酷暑,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值班,突然一阵紧急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听筒,只听对方紧张而急促的声音:“我是黄港卫生院,刚才何市乡路段发生一起车祸,送来一个老人在我院急救。我们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个湖南浏阳市政协委员的工作证、一个长沙市人民代表的代表证,还有一封浏阳县文家市秋收起义纪念馆写给修水县人民政府的介绍信。”我好奇地问:“老人叫什么名字?”电话里说:“老人名叫胡耀福,介绍信中说他是胡耀邦总书记的胞兄,这次来修水县政府联系工作,想不到在距修水县六十多公里处的何市乡发生了车祸。”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胡耀邦总书记的哥哥怎么会到我们修水来呢?我有点半信半疑,但不管是谁,救人是第一位的。我赶紧说:“你们立即派救护车和最好的医师送县人民医院抢救,我会立马向县领导报告。”我想,此事丝毫耽误不得。于是立即向县委王书记和县政府倪县长作了汇报。两位领导当即决定一方面通知县人民医院安排医师准备接收伤员,组织检查和抢救,另一方面同湖南浏阳县人民政府联系,了解和确认受伤老人的真实身份,并且及时向九江市政府报告此事。随后,我陪同书记和县长急忙赶到县人民医院,找到院长安排好有关抢救伤员的事宜后,拨通了浏阳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的电话。浏阳方面告诉我,胡耀福确实是胡耀邦同志的亲哥哥。可为什么老人会到修水去,去干什么,都不得而知。我向浏阳通报了车祸事故的简单情况,并邀请浏阳县有关领导到修水一同协商处理此事。

下午5时,从黄沙港卫生院出发的救护车经过一个小时的行驶到达县人民医院。盛夏的傍晚,依然是热浪滚滚、暑气逼人,加之老人年过七旬,经历长途乘车和汽车撞击,到达县医院时,老人已处于昏迷之中。医师经过X光透视、拍片,确诊老人胸部肋骨折断三根,脑部震荡,因流血过多而导致昏迷。院长决定紧急抢救和输血,并腾出最好的病房。可是当时的条件,所谓最好的病房也只不过是单间而已,全院无一台制冷空调。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胡老了。

随同胡老从湖南过来的除了司机外,还有一名叫胡德伦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我询问胡德伦同胡耀福是什么关系,到修水县政府来联系什么工作。此时的胡德伦也是满身尘土,一脸疲惫,十分沮丧。据胡德伦介绍,胡老是他五代之内的房叔。胡德伦早年从湖南浏阳来到江西修水,在修水搬运公司谋得一个开手扶拖拉机的集体编制。现在几个小孩已长大成人,难以找到工作,于是打起了胡老的主意。年初曾要求胡老给修水县政府写信,凭借胡耀邦总书记的亲哥这块牌子,想请修水县政府帮其(胡德伦)孩子安排个工作。谁知几个月过去了,修水方面杳无音信。胡德伦急了,只好再次恳请胡老亲自出马。胡老心善又碍于面子,经不起胡德伦的再三磨蹭,不得不亲自赴修水走一遭。临行前,胡老向浏阳县文家市秋收起义纪念馆求得一封介绍信,借得一辆半新半旧的北京吉普车。谁知车行200多公里来到修水县何市乡境内,在一公路转弯处,同江西省运输公司604车队一辆大型客车相撞,致使年已七十三岁的胡老严重受伤。出事后,客运司机急忙将胡老送至附近的黄沙港卫生院抢救。鉴于乡级卫生院条件有限,加之胡老的特殊身份,卫生院才赶忙向我们县政府作了报告。

下午6时许,我拨通了九江市政府的值班电话,接电话的是当时市政府的罗副秘书长。还没等我的话讲完,我就听到罗副秘书长在电话的那头大叫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报告?出了事你们修水县政府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我急忙解释说,我们接到报告后,首先要组织抢救伤员。同时我们还要同湖南方面核实了解情况,弄清伤员的真实身份才能报告,否则情况不实,弄出个假胡老,那岂不是闹出笑话?罗副秘书长听了我的解释后,缓和了口气说:“那好,你们辛苦了。以后你们两个小时报告一次情况,紧急情况随时报告。我马上将情况报告市委书记和市长”。

此时,我已是满身汗水,长长舒了一口气,将上述情况报告了书记和县长。书记、县长交待:老付,你就在医院值班吧,守着胡老,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我们会及时过来处理的。当晚十二时许,消息已传到江西省委省政府。省委书记亲自打来电话,询问有关事故和抢救伤员等情况,并叮嘱县领导必须亲自在医院值班。我想,县领导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工作要做,而值班这样琐碎、繁杂的具体事务理应由我们办公室来承担。于是我连澡也没有洗,和着汗臭气味,在胡老的病床前,寸步不离。望着昏睡的老人,盯着不紧不慢的液滴渡过了一个疲惫、难忘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晨,胡老微微睁开了双眼,谢天谢地,老人总算脱离了危险,清醒过来了。

中午时分,九江市政府康副市长带领解放军171医院、九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脑外科、胸外科等专家医师和市交警等有关人员到达修水。随后江西省交通厅副厅长、省汽运总公司总经理、省交警监理处处长等有关人员也到达。同时湖南省浏阳县高副县长等一行也来到了修水。

下午根据分工,医师们对胡老进行了会诊,交警监理处对事故现场进行了勘查,划分了责任。随后召开了联席会议。医师们认为,由于天气炎热,胡老伤势较重,不宜转院,应留在修水人民医院继续观察和治疗。交警根据事故现场分析和责任划分,由于604车队大客车拐弯时占用吉普车车道,故604车队班车应负此次事故的主要责任;吉普车驾驶员穿拖鞋驾驶,违反规定,应负次要责任。省汽运总公司表态,撞坏的吉普车由公司负责修理,若修理后胡老不满意,则买全新车辆赔偿;胡老住院期间的一切费用,包括医药费、营养费、护理费等均由江西汽运公司承担。

浏阳县高副县长对江西方面的高度重视和对胡老的及时救治以及对事故处理的承诺深表满意和感谢。傍晚,书记、县长陪同有关领导前往医院探望胡老。大家对胡老的受伤表示担心和慰问。高副县长深情地对胡老说:“胡老呀,我们经常同您说,有什么事就向我们县里提出来,我们都会妥善安排的。可这次出门,您也不同我们打声招呼,路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您的身体受到这么大的损伤,我们感到很难过。好在现在你也醒过来了,脱离了危险,否则,叫我们县政府怎么向耀邦同志交待呢?”胡老听后,沉默良久,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大家了。”我看到胡老似乎有些愧意。

第三天上午,省市有关领导和浏阳县高副县长一行离开修水,各自返回。对胡老继续观察、治疗和护理的任务继续由我们修水县方面承担。

经过一两天的接触,我和胡老也逐渐熟悉了。一天,胡老悄悄对我说,他有三个要求,一是不要把他到修水办事和出车祸的情况告诉耀邦同志,否则耀邦是会严厉批评他的;二是撞坏的吉普车是他以个人名义向文家市秋收起义纪念馆借出来的,希望能修好一些,否则不好向纪念馆交差;三是能尽快回家,因为住在外地医院很不方便。一次平常的出行,还要担心招来远在千里之外的总书记弟弟的责怪,可见耀邦同志平时对其亲属的要求是多么的严厉,甚至近乎苛刻。难怪耀福老人车祸之后仅提出如此简单的三个要求,显得是多么的善良和通达。我沉默良久,告诉他,“你尽管放心,我们不会向耀邦同志报告的,撞坏的吉普车也会修好,如果纪念馆不满意,江西省汽运公司已答应去买一辆新吉普还给秋收馆的。至于尽快回浏阳家里,那要根据您的身体状况和医生的意见才能决定,现在还是请您安心在修水治疗休养。”

在胡老精神好的时候,我问他:“胡老,您是县政协委员,长沙市人民代表,您的待遇一定不错吧?”胡老告诉我,他现在仍然是一个农民,吃的是农业粮,人民代表的待遇就是每个月由县里补助五十元钱作为活动经费。听了这话,我真有点不敢相信,作为总书记的亲哥哥,怎么连商品粮都没有解决,还同农民一样吃农业粮呢?

这段时间,我也很少到办公室上班,而是天天往医院跑,尽心尽责地陪同胡老,帮他打打开水,观察输液情况,聊天解闷。时间到了第五天,胡老的儿子胡德安才赶到医院。我不无埋怨地对他儿子说:“好小子,你老爸出了这么大的车祸,怎么到现在才来呀?”。胡德安稍带委屈地告诉我,他在沈阳出差,接到消息后才急急忙忙赶来的。我问他出什么差,做什么工作?他说在乡里的花炮厂上班,吃农业粮,这次到东北是帮厂里推销花炮去了。我问他,那你路过北京见到你叔叔了吗?他说:他经常路过北京,很难见到叔叔。叔叔的工作太忙了,有时叔叔交待办公厅的同志帮忙安排一下食宿,并交待吃饭住宿都要简单一点。我说:“作为党的最高领导人,为自己的亲侄子在城里安排个象样的工作,转个商品粮是一个再容易再简单的事了,别人也无可非议,不会攀比。你叔叔要求也太严格了。”胡老的儿子说:“叔叔严格要求我们,常常对我们说,共产党是给人民办事的,不是给一家一族办事的。担任总书记后还给我们写信,要我们把尾巴夹得更紧,亲属们不要提什么非份要求。原来有位领导曾经给我在城里安排了一份工作,后来叔叔知道了,很是生气,硬是让那位领导把我退回了农村,并批评那位领导说:‘你这不是拆我的台吗?’现在我们也习惯了,叔叔有他的难处,不能怪他。”小伙子反而安慰起我来了。

说到这里,不禁使我联想起半年前,也就是1984年12月,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在这样的一个数九寒天,胡耀邦总书记带着随行人员,轻车简从,从湖北省的崇阳县、通城县一路来到我们修水视察。晚上食宿在由当年秋收起义一军一师一团团部旧址稍作改造而成的简陋的县政府招待所里。总书记的光临,大家自然很紧张,然而忙中有错,总书记的房间窗户的一块玻璃破了,竟也无人发现。又逢半夜供电突发故障,这样着实让总书记摸黑受冷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总书记见到市县领导丝毫没有责怪,微笑着同大家打招呼。总书记对修水的历史、现状非常熟悉,笑着问大家,“你们知道修水历史上有什么名人吗?近代史上又出了什么名人?现代又有什么名人?”大家一时紧张,还未来得及回答,总书记又轻松地笑着说:“修水宋代出了个大书法家、诗人黄庭坚;近代清朝、民国时期湖南巡抚陈宝箴,是你们修水人,陈氏一门五杰,陈三立、陈寅恪、陈衡恪、陈封怀都是名人,陈寅恪是国学大师。现在你们修水又出一个付朝枢,是美国《美洲中报》的创始人,对宣传大陆的政策、建设成就和“一国两制”的构想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宣传、联络工作。你们修水是秋收起义的发源地之一,名人辈出,值得骄傲和自豪。你们要发扬传统,多出人才,建设好秋收起义这个红色老区。”从修水出发后,我们猜想总书记一定会顺道到他同修水交界的湖南浏阳老家去看看。因为总书记从1930年十五岁时离开家乡,走上革命道路至今,仅1963年元月回浏阳农村调查时才在故居客房住了一晚,现已隔了二十多年,自然思乡心切。后来我们从报纸上看到,总书记却取道铜鼓县、宜丰县、高安县直往南昌,然后又再次来到九江市的共青垦殖场视察,并于12月12日第三次为这个由98名上海下放知青开垦发展成为现代城镇的共青垦殖场题词,书写了“共青城”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以褒奖、鼓励艰苦创业的一代共青人。

“三伏”,天气格外的闷热。车祸事故的第六天,医院病房就像一个闷热的炉子。中午,胡德伦急急忙忙地跑来找我,说胡老叫他到病床前,交待了十件事,他一一记在本子上,一是乡里的花炮厂他投资了多少钱;二是村里准备修一座桥,现已集资了多少钱;三是别人还欠他多少钱,他还欠别人多少钱……十是要尽快回家。我赶忙将这些情况报告书记和县长。县领导研究认为,在胡老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建议尽快将其送往浏阳县治疗休养。于是决定,立即向市政府报告,请求市里派一辆带空调的中巴车,带上医疗专家到修水。同时与浏阳县取得联系,请他们派人来协商,争取达成共识。第七天,九江市政府康副市长带领原来一班人马和一辆有空调的考斯特中巴来到修水。浏阳县来了一位张副书记。经过专家对胡老身体的会诊,认为胡老乘坐空调车,随同专科医师返回浏阳,身体不会有什么危险,同时也满足了胡老本人和亲属要尽快回家的意愿。在浏阳住院期间的医药费、护理费、营养费、交通费等一切开销均由江西省汽运总公司负责。大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第八天,由我县邓副书记及专科医师一行,乘坐考斯特中巴,陪同和护送胡老安全、顺利地回到了浏阳老家,住进了浏阳县人民医院。胡老走了,紧张了一个多星期的我感到全身一阵轻松,同时心中也不禁对这位勤劳朴实、善良通达的特殊老人——一位“皇亲国戚”产生了些许的留念和深深的敬意。后来听说,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胡老康复出院。

1987年1月16日,胡耀邦同志因多种原因辞去中央总书记职务。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总书记因心脏病突发与世长辞。永远离开了我们。当天,耀邦同志的亲兄胡耀福老人在湖南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忍不住号啕大哭:“我弟弟耀邦死了。”人们惊讶之际,列车员为他补办了卧铺。耀邦同志逝世后,人们对他的功过是非褒贬不一。连我也觉得总书记对亲人要求过于严格,对家乡也似乎缺少乡情。然而细想起来,耀邦同志一生革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一生到过全国2800多个县的1703个。是历朝历代国家最高领导深入基层调研视察最多的一位。在他任中组部部长期间,全国300多万人得以从冤假错案中平反,55万右派分子被正名,一大批老干部得到解放和重用。在其高位的六年任期内,亲自批阅了3000多封普通百姓的来信。是的,耀邦同志看似缺少对家人的小爱,缺少对家乡的乡情,但他却有着对百姓、对人民的大爱;有着对国家、对民族的深厚感情。他那正直无私、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优秀品质和历史功绩将永载史册,彪炳千秋。这不正是我们永远学习和缅怀的光辉楷模吗?

1990年12月5日,遵照耀邦同志生前的遗愿,经中共中央同意,耀邦同志的骨灰由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温家宝同志和耀邦同志的夫人李昭、长子胡德平等一行护送,安葬在江西共青城富华山。同耀邦同志相濡以沫、陪伴其革命、奋斗一生的夫人李昭亲笔题词“光明磊落、无私无愧”的石刻安放在陵园之中,立于耀邦同志的墓碑之旁。

耀帮同志的胞兄胡耀福老人和浏阳县的乡亲代表参加了耀邦同志骨灰安葬仪式。人们怀着崇敬而又痛惜的心情为这位革命一生、无私无愧的总书记敬献了一幅敬仰、歌颂和缅怀他的挽联:

一身正气深得人民敬爱,两袖清风堪称为人楷模。

后来,江泽民、朱镕基、李瑞环、乔石、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先后前往共青耀邦陵园瞻仰。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群众自发前往悼念祭拜。

1991年,胡耀福老人因病去世。这位“皇亲国戚”却一生务农的老人走完了他人生八十年的沧桑历程。浏阳老家的乡亲为怀念耀福、耀邦这对人间第一、世上无双的同胞亲兄弟,又为他们敬献了一幅挽联:

国中有典型,两袖清风做赤子,天下无先例,一代皇兄是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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