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字都宛若性情
诗与字都宛若性情
姬 学 友
从小到大,一直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故对一本书、一件事、一个人的了解和判断,很容易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以至流于表面印象;或者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能得出片面结论。所谓的浅尝辄止,主观臆断。比如我对一位小个子湘籍伟人的书法水平的认识,就存在以上认识误区。
第一次,是两年前的今天,我写了一篇《挥之不去的校名》的短文。文中根据大学毕业前夕,我见过的这位伟人题写的“河南大学”四个大字,认为他的字“不怎么好看却生动活泼。”第二次,是一年前的今天,我又写了一篇《他的字还是不错的》的短文。因为我看了一本这位伟人的传略,又在网上浏览了其写在白报纸上的书法习作,感觉他的字虽然未必真能“同书法家媲美”,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不曾想,这个结论做出不久,我就见到了另一本名为《胡耀邦诗词与墨宝》的专书。一读之下,顿觉“他的字还是不错的”评价也不够到位了。所以我今天临时起意,再写一篇短文,以矫正以往那种比较表面和片面的看法。古语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吾一心向善也。
读了《胡耀邦诗词与墨宝》这本专书,我才知道,这位伟人不仅爱好写字,还喜欢吟诗,不得已“赋闲在家”的时候,“把练习字和读点诗结合起来,抄写了很多首唐诗。”(见本书第188页,张黎群《写诗填词发心声》一文)不仅喜欢吟诗,抄诗,还能够自己作诗,而且所作诗词常常以书法的形式呈现出来,或自遣自励,或唱和题赠。从书法审美的角度看,本书中诗书合而为一的书法佳构颇有几幅。如《赠林萍同志》(行书横披)、《赠谭启龙同志》(行书横幅)、《为贺晋年墨竹画题诗》(行楷横披)、《调寄渔家傲·戏赠于光远同志》(行书小斗方)等。这几幅书作,《为贺晋年墨竹画题诗》风格比较另类,线条瘦硬挺直,结体端严方正,与画家的墨竹笔致比较协调。但从整体来说,都有一个非常突出的共同的特点:从心所欲不逾矩。以结体和布局言,几幅行书作品字字灵动,句句洒脱,常有飞来之笔。看似自由不拘,随心所欲,甚或有点凌乱,实则行笔时上下呼应,左右顾盼,非常贯气;章法上,均为横幅书写,主体部分每行字数安排相当,既匀齐茂密,又摇曳生姿,显示出过人的组织力和大局观。因为笔性稔熟,把控毛笔的技巧高超老到,加之作书者善中缝,会使转,落墨时心无挂碍,走笔时遒婉圆活,故整个作品天真振迅,元气淋漓,个性和灵性呼之欲出。正如与他有60年莫逆之交的谭启龙所说,作书者“字迹刚健有力、明快流畅,蕴含朝气,诗与字都宛若耀邦为人性情。”(《莫逆之交六十春》)这是真正的知音和知己之论。“蕴含朝气”,就是“生动活泼”、“生机勃勃”的意思;“诗与字都宛若性情”,就是诗如其人、字如其人的意思。这些“赋闲”时期的自书诗作(见本书第21、28、29、35页),以及抄诗之作,如“写在白报纸上的书法习作”《昆明大观楼长联》(见本书第91-92页),因为心闲,勤练,兼以不断颖悟的缘故,可以说代表了这位伟人书法的最高水平。
除了自书诗作和抄诗之作,书中还选了不少题词之作和书札之作。依内容分,题词之作多属职务或公务应酬行为,书札之作多属私人往来行为,书写时的氛围、心态和要求自不相同。难能可贵的是,呈现在读者或观众面前的这些作品,无论字体大小、篇幅长短、形式同异,也无论是否职务行为,均一任自然,一样冲和;均开张而不嚣张,大气而不霸气,烂漫而不散漫。如果我们认可字如其人这一古老的评判尺度的话,那么透过这些平易本色而又不失性灵趣味的生动作品,是不难看出作书者的高而能下的平民心性的。难怪李锐先生要说:耀邦“很平易近人,可以随便交谈。多年来,同党内居高位者接触颇多,使我有如此感觉的,除黄克诚外,耀邦是第二人。”
胡的诗书大体是同质的,兴之所致,发而为诗,感情真诚坦荡,不假辞色,语言生动诙谐,朴实无华,朗朗上口,亦颇见个人性情。但如果不为伟人讳的话,其诗在艺术经营和水准上显然是稍逊于字的。原因是显见的。对于诗词,这位一生忙碌的伟人相对来说下得功夫少些。他自己说,他是到烟台养病休息,“没别的事才找了点有关讲旧体诗词格律的书来翻翻,刚接触,还是‘小学生’。”这一时段正是1988年暑期前后。所以他的部属张黎群说:“他注重诗词的思想内涵,而不太重视格律和平仄。”比如他写给李锐的诗(见本书第34页),还有一首类似自由体的诗(见本书第49页),即使如此。
戏题李锐《论三峡工程》
妾本禹王女,含怨侍楚王。
泪是巫山雨,愁比江水长。
愁应随波去,泪需飘远洋。
乞君莫作断流想,断流永使妾哀伤。
骗子和低级趣味
任何骗子都要披上神秘的外衣,
凡是装腔作势,高深莫测,
让人看不清,
动不动就训人的人肯定有问题。
小算盘,小圈子。
小报告,小动作。
小是非,小恩小惠。
搞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低级趣味!
一身正气埋头苦干的人不少,
不琢磨事、专琢磨人的人也不会消失。
我看这个问题,我们这一代解决不了,
下一代也解决不了。
而他的字却早有功夫,也有师承,又有经常展示的机会。据本书序言讲,胡6岁发蒙,“最爱学语文”,“也爱写大楷小楷,学过柳体颜体,字写得好,常帮村里老年人写信,过春节给乡邻写对联,……当了高级干部,既爱读书,又笔耕不辍,又爱练字,他的字行云流水,疏朗大气,自成一家。”本书墨宝篇即选有一封胡1950年10月4日以毛笔小行书写就的信函,可见其年轻时的书法就颇见功力。如此说来,我以前的结论有理由修正为:胡虽然从未以书法家自居,也无意“同书法家媲美”,但他的书法的确是有一定功力和较高水准的,且别具一格。政治家革命家而具真性善心美誉,故而胡耀邦不是书家,胜似书家。其字可流布,其诗能永恒;了却生前事,赢得身后名。此之谓也。
2015年4月15日晨草于三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