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正、沈国凡:1966年上海造反派权力争斗 万人武斗近百人伤亡
本文摘自《以共和国名义判决》,作者:王文正 沈国凡,出版社:中共党史出版社
有人说,不能改变的是逝去的历史,可以改变的是未来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们忘记了历史,就不可能选择未来的正确道路。
正是由于这样,我作为全国人大常委会任命的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的一名审判员,作为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审判“四人帮”上海余党的刑事审判庭审判长,虽然代表祖国和人民对“四人帮”及其骨干分子进行了公正的审判,但我的历史使命还没有最后完成,我必须趁现在记忆力还好,将自己所经历的这些记录下来,留给历史,留给后人,才算真正完成了历史交给我的这项神圣而光荣的使命——因为我是全国唯一的一名自始至终参加了这两场大审判的法官。
让我沿着历史的足迹继续说下去。
在追溯“文化大革命”中全国武斗的根源时,我们不得不回过头来看一看当时的上海,不得不回到前面我所谈到的有关王洪文与上海工人赤卫队的问题。
据法庭审判的相关材料记载,1966年12月28日之前,上海华东师大、交大、“红革会”等红卫兵组织已经进驻康平路市委机关。工人赤卫队也开始向市委大院集合,并在人民广场召开大会。
在以后的上海大审判的法庭上,“四人帮”在上海的余党王知常交代:“28日,赤卫队在人民广场开大会,徐景贤派‘市委机关联络站’宣传组去广场探听情况,获悉赤卫队要去康平路请愿,就抢先赶回,向徐景贤汇报。”
徐景贤立刻召集郭仁杰、王承龙、王知常等人开会,商量如何对付赤卫队。在会上,有人提出应该向赤卫队进行宣传。王承龙表示同意,并提出“向院子里的赤卫队进行广播”。
徐景贤对于这个意见表示称同,认为这个主意很好,决定立刻动用宣传车和高音喇叭,向赤卫队发动“政治攻势”,对赤卫队进行“瓦解”。
当天晚上,张春桥的秘书急急忙忙地给在北京的耿金章打电话,说是上海发生紧急情况,要他立即返回上海。
随时都注视着上海政治动向的张春桥,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于29日凌晨给他在上海的老婆(李)文静打电话,告诉她“要提高警惕,胜利果实不能被赤卫队夺去,要告诉造反派不能置之不理。”
(李)文静在得到张春桥的指示之后,立刻将此情况通知徐景贤。
眼看着赤卫队的势力越来越大,号称有产业工人八十万之众,这样大的力量,完全可以在上海与任何一个群众组织对抗。准备抢夺上海大权的徐景贤等人心急如焚,张春桥的指示与他们的想法正好相投。于是徐景贤立即通知相关人员,在电话里传达了这个指示,并要求这些人见到自己的“同志”,就要立即转告,以便有所准备。
凌晨3点多钟,徐景贤在“联络站”召集会议,参加会议的是上海工人造反组织的头头和部分院校的红卫兵代表,总共近四十人,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
徐景贤在会上一副大战将临的严肃面孔,向大家传达了张春桥的指示,并对如何贯彻张春桥的指示做了安排与部署:“由工人造反队负责向赤卫队斗争……各高校造反派做好积极配合。”同时强调“要防止胜利果实落入别人手中”,并布置联络站宣传组全体出动,写传单、出派刊,做好积极的舆论准备。
当天上午,在“联络站”刚召开完会议的徐景贤又召集朱维铮等人谈话。据朱维铮在法庭上的证言所讲,徐景贤说,张春桥打电话给(李)文静,说赤卫队进了康平路(市委),提出“打倒曹(荻秋)老头”。造反派要出动,不要把桃子给赤卫队抢去了,要发动政治攻势,提出更高的口号。徐景贤指派在场的人分头去找“工总司”等组织的头头。
谈完话之后,徐景贤仍不放心,就自己站起来去打电话,要找“工总司”的头头王洪文,可是这时却没有找到。
徐景贤明白,要对付拥有八十万大军的赤卫队,只有依靠自称有着“百万大军”的王洪文。
后来这些参加会议的人分头向有关的人员传达了这次会议的内容,并加紧进行各种活动与准备。
北大驻沪联络处的李醒尘在法庭的证言中说,29日上午,王承龙向李醒尘传达了张春桥的电话,“左派不能站在旁边看,把领导权掌握过来,不然变成工人赤卫队和市委斗,将来胜利果实落到他们手里”。“要把矛头指向市委”。
李醒尘在证言中还说,当天他就将王承龙传达的张春桥的这个指示,向“新师大”红卫兵做了传达。
“新师大”的阎慧在法庭上的证言中说,29日,李醒尘传达说,昨晚张春桥和(李)文静通电话,“这件事革命左派不能坐视,要夺回领导权,不能让赤卫队直接和市委接头,胜利果实可能被人抢走”。赤卫队进驻康平路,“工总司”也要进去,“夺回领导权”。
李醒尘与阎慧的证言是一致的,这充分说明徐景贤等人对于张春桥从赤卫队手中“夺回领导权”,关于“不能将胜利果实落到他们手里”的指示是多么的重视,并在上海造反组织内部进行了层层传达。
徐景贤没有找到王洪文,感到心里没有底。因为赤卫队无论如何在上海是一个很大的群众组织,有数十万人之众,一个市委机关的小小“联络站”根本就不是对手。要想让赤卫队低头,在全市可以与之抗衡的群众组织就只有王洪文的“工总司”。而此时已派出多人,均说找不到这位王司令,徐景贤心里能不着急吗?
这时,接到张春桥秘书电话的耿金章,已从北京匆匆飞回。
徐景贤立刻想到了这个人。
据陈冀德在法庭上的证言所说,29日晚上,徐景贤召集郭仁杰、王承龙等开会,进行分工。徐景贤去衡山饭店把已经在康平路周围集结的造反队组织起来,解决赤卫队对康平路的包围。王承龙负责宣传攻势。要郭仁杰去“二兵团”找耿金章,意思是能否把涌到康平路来的造反派组织起来。
当晚十点,陈冀德随郭仁杰去永福路找到耿金章。
当徐景贤得到已找到耿金章的消息之后,对于如何与赤卫队之间展开斗争,心中便有了底。
耿金章是29日中午从北京回到上海的。
耿金章怀着一种特殊的使命,按张春桥秘书的要求回来,在离京之前,通过电话联系,对于上海的形势他已早有了解,决定按照张春桥的要求,回来后要“处理好”这件事情。
当天下午二时,耿金章便召集“二兵团”的孙玉喜等相关人员开会,研究对付赤卫队的办法。
由于耿金章“二兵团”的住地与康平路比较近,对于市委那边的动静也就掌握得比较详细。当赤卫队派人包围市委大院时,耿金章的“二兵团”就早已派人悄悄地潜入里面,了解情况,并采取了一定的行动。
参加会议的相关人员向耿金章汇报说,早已派人带队去康平路了。
耿金章问道:谁带的队伍?一共去了多少人?
相关人员答道:是张虎根带的队,我们去的一共有好几千人吧。
耿金章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行,只去了几千人,太少了,到时这些人会不够用的。
耿金章虽然刚下飞机,也没有到康平路现场去实地观察,但作为与王洪文等人一样,一直都窥视着权力的他,对上海当时的形势是完全了解的。赤卫队这样的组织,全市上下总计也有数十万人,能到康平路市委机关来夺权的队伍,也不会太少,因为这对于任何一个群众组织都是一件关系到整个命运的一场战斗,只派出区区的几千人,只会被淹没在赤卫队的人海中。
有人问道:那怎么办?
耿金章答道:必须立急派人出去,迅速调集队伍,跑步向康平路方向集合,以便对付突发的形势,必要时对赤卫队采取行动。
有人问道:一共要多少人才行?
耿金章说:两万人吧,最少也得动员两万人!
耿金章“二兵团”的人大都是各厂的工人,虽然当时很多厂都已停厂闹革命了,但有时还是得到厂里去报到的,不到厂里就各自蹲在自己家里,人员分散,一下子组织如此大一支队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人提出,是不是要向王洪文请示一下。
耿金章向来就瞧不起王洪文,他将手一挥,说道:来不及了,我们各干各的。
在经过一番密谋策划之后,耿金章便对在座的人员进行了分工。
正在这时,耿金章接到王洪文打来的电话,传达张春桥的指示,对于赤卫队“决不能让他们抢夺胜利果实,要想法将他们打垮。”
据当时参加会议的方剑华在法庭上的证言所说,28日下午(采写者注:应为29日下午),耿金章、孙玉喜、陆家滨、张虎根、方剑华商量决定,调动造反队去康平路。具体分工是孙玉喜、张虎根、陆家滨去康平路,方剑华在(二兵团)总部调人。
法官问道:“总共调了多少人?”
方剑华答:“共调两万人。”
方剑华在证言中还说,王洪文、戴立清来永福路(二兵团)总部,与耿金章和我商定(娄培秀在门口挡客):一、康平路现场由“二兵团”耿金章组织火线指挥部负责解决;二、各区、各基层的赤卫队及其老窝由王洪文、戴立清指挥“工总司”所属造反队去砸掉。
对于这次事件在“动手”时的研究情况,法庭在方剑华于1968年10月所写的一份材料中查获,这份材料里写道:事情发生的当晚,王洪文、戴立清来兵团与耿金章、陆家滨(方剑华后来于1981年4月更正说,陆不在场)和方剑华等几个人决定调动人员进行包围赤卫队闹事的人。调动人员分工是,戴立清调动总部各区人员,方剑华调动“二兵团”人员。耿金章、张虎根指挥。
就在耿金章调人前往康平路时,赤卫队组织人马准备冲击张春桥的家。
耿金章见张虎根去了很久没有多少动静,赤卫队仍然在康平路一带活动,于是便决定调整人员,调孙玉喜到“前线”担任指挥,而将张虎根换下来去保卫张春桥的家。
张虎根、孙玉喜在法庭上的证言证实了这一点。
张虎根在证言中说,耿金章让我带一千多人“去保卫张春桥、柯庆施的家。”
孙玉喜在法庭的证言中说,耿金章叫张虎根去组织围攻,张虎根指挥不力,耿金章又布置我前去,“我是根据耿金章的布置去办的,围攻赤卫队是我组织的”。
29日晚上八点多钟,夕阳已沉入黄浦江,大上海华灯绽放,流光溢彩。荣昌路六十号的大门前驰来了一辆轿车,一个人手中夹着一只黑色公用皮包步出车门,匆匆地朝里面走去。
早已等候在此的耿金章热情地接待了来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春桥在上海的秘书何秀文。
在此之前,何秀文突然接到张春桥老婆(李)文静的电话,说是有紧急事情,让他到耿金章那里去一趟,向耿金章当面传达张春桥的指示,一定要想办法将赤卫队镇压下去。
听了何秀文的传达后,耿金章满怀信心地对何秀文说:“是(张)春桥打电话给王洪文叫我们打的。(张)春桥说赤卫队现在提出造反的口号是想抓造反的旗帜,要摘桃子了,胜利果实不能让赤卫队抢去,所以我们下定决心,非干不可,一定要打一仗的。”
何秀文见耿金章信心十足,并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也就放心地回去向张春桥汇报去了。
据朱维铮于1971年7月29日所写的一份材料中说:徐景贤“派王承龙和我同去,再次向他们(指耿金章)当面传达了中央负责同志(指张春桥)的指示。”
法庭在审理此案时认为,从以上可以看出,张春桥的电话指令已通过各种方式传达给了耿金章等人,耿金章等人的行动,完全是按照张春桥的旨意执行的。
送走何秀文,耿金章再次召开“二兵团”下属各区联络站头头的会议,除传达张春桥的指示外,还向大家通报行动计划和相关事项,要各区都做好准备,随时注意兵团总部发出的各种指令,到时行动要快,不能延误,对赤卫队下手要狠,要将赤卫队彻底打垮,不能让他们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关于荣昌路会议的情况,法庭在审理此案时,获得了一本参加会议的李醒尘的原始记录,这个记录中写道:
孙××:准备组织力量突击,要很好了解地形,要道口截断,人力组织好,多处突击,大部分力量要安排好缺口。猛打猛冲,要采取计策,掌握战机,我们还有后备力量待命,准备出动。
马××:抓他们(指赤卫队)的头头。冲一下,他们(指赤卫队)就垮了。
吴××:要马上抓,是个好机会,主张今晚就冲。冲之前可搞些宣传,谈清楚为什么要冲进去,以后进去辩论。时间要马上冲进去。
最后,耿金章在会上宣布:“在天亮前,赤卫队还不撤离康平路大院,我们就冲进去,把赤卫队赶出来。30日凌晨,我就指挥‘二兵团’的人冲进康平路大院。”
一场充满着血腥的狂风,即将率先在上海滩上刮起,并迅速地蔓延全国。
在耿金章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的同时,张春桥在北京中央文革的办公室里,正心急火燎地向上海方面打电话,四处寻找王洪文。
张春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王司令,立刻向他下达指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赤卫队抢夺了“胜利果实”,如果形势紧迫,有必要对这个组织采取行动,将这个组织打垮。
王洪文得到张春桥的这个指示后,感到上海形势不容乐观,便召集“工总司”的相关头头们开会,商量对策。
上海工人群众组织最大的有两个,一个是工人赤卫队上海总部(简称“赤卫队”),一个是上海革命工人造反总司令部(简称“工总司”),两个组织之间都说自己是最革命的,都是在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可相互之间却又是水火不容。
这时王洪文已得知耿金章从北京飞回上海,并在组织“二兵团”对赤卫队采取行动,于是便下令“工总司”的各组织组织,密切注意形势的发展,随时准备给耿金章的“二兵团”以支持。
午夜,疲倦了的大上海安静地入睡了。
30日凌晨两点,在各厂区通向康平路的街道上,出现了许多手持棍棒、头戴藤帽的人,如同一群幽灵般地在大街上奔跑着。
这些人在有计划有组织的指挥下,迅速地封锁了厂区到市里的主要街道和各公路要口。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只见有一队手持大刀、长矛和枪支的队伍,以很快的速度包围了康平路,封锁包围了“赤卫队”总部。
这是耿金章“二兵团”的人马,他们气势汹地冲到市委大院的围墙外,可是却并没有立刻向大院里的赤卫队发起冲锋。
这与事先商量的行动完全不一样,这里出现了什么样的情况?
原来,当耿金章的“二兵团”正准备向大院里发起冲击时,却受到了许多在场的市委机关干部的阻止,这些人围在大院外面,不让“二兵团”的人往里面冲。
双方为此僵持着。
这时“二兵团”的另一个头头王承龙赶来了,他见如此状况,也不同意此刻采取武力攻打,而是先采用政治攻势。
主张冲进去的一部分人则反驳道:“政治攻势就是斗争解决!”
双方为此争吵起来。
正在双方争吵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只听的人喊了一声“老耿来了!”
这一声之后,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人们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耿金章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跑来。
两边争吵的人仿佛看见了“救星”,都看着耿金章不再说话。
耿金章奇怪地问道:“怎么哪?”
主张进攻的人们立刻喊起来:“工人最有发言权,老耿,我们听你的!”
耿金章看了一眼人群,认为这些人太“右倾”,于是便将手的挥,大叫一声:“上!”
随着这一声号令,成千上万的“二兵团”队员按照早已准备好了的方案,拿着各种各样的武斗工具,向着市委大院里的“赤卫队”发起攻击。
在审理这起案件时,在场的劳××的证言是这样谈到当时的情况的:
29日晚上十一、十二点,我(劳××)到康平路附近的一幢洋房里,……耿金章进来了。孙××说,老耿来了,现在是真正的工人来了,我们听老耿的,你下命令吧!之后,耿金章通过广播对“工总司”进行煽动,命令“工总司”的人马上冲进100号院内,以后发生了冲击康平路的事件。
这也许就是耿金章亲临现场之前的情景,也就是说,在这场争论中以耿金章为首的主战派取得了胜利。
随着耿金章的一声令下,这支队伍就向驻扎在市委书记处的“赤卫队”总部发起了攻击。
“赤卫队”对此进行了还击。
双方战斗是激烈的,冲杀声和厮打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给平静的上海之夜带来了血雨腥风。
凌晨六点多钟,在“工总司”的猛烈攻击下,“赤卫队”总部终于被“踏平”,全部人员投降。
七点多钟,投降的两万多名“赤卫队”员排成单行,分六路被赶到四马路上集中,将他们的袖章全部扯下来,堆了六大堆。这次武斗事件中,一共伤残91人。
这就是“文化大革命”中发生在上海的“康平路武斗事件”。
此事震惊了整个上海滩——这完全超过了旧社会里青红帮的手段啊!
后来的法庭审判时,对于这次事件作为一起重大事件进行了庭审。
但是,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除当时武斗现场之外,也就是说同一时刻在上海的其他地方也同时发生了武斗。
就在耿金章率“二兵团”和“工总司”近两万人的队伍,对进驻市委大院的“赤卫队”进行围攻时,另一支队伍也在上海滩上秘密公诉公诉地开始了行动。
位于杭州路的上海“工总司”总部,负责值班的王腓利急急忙忙地走出大门,直朝上棉十七厂跑去,见到了正在那里的“司令”王洪文,将康平路发生的情况向他汇报。
王洪文没有想到耿金章下手如此之快,便对前来的王腓利挥挥手,说了一声“走”,很快就冲出了厂门。
王洪文带领几个人跑到位于闸北的“工总司分部”,立刻对早已调集待令的人员进行安排,要他们迅速占领“赤卫队”闸北分部,同时将他们的物资缴获过来,全部搬到“工总司闸北分部”,归造反队享用。
王洪文为什么首先要带队去闸北呢?因为上海火车站在这个地方,交通方便,为了防止被打散的“赤卫队”人员外逃,更为了防止他们乘机到北京去告状,揭露张春桥、王洪文一伙人打击群众的残酷手段,因此首先必须得占领这个地方,以便封锁消息,用他们的说法就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在打垮了闸北“赤卫队”分部之后,王洪文立刻下令,由他带领一支队伍,去西藏路一带堵截,千方百计阻止“赤卫队”的人去火车站。
接着,王洪文又令另一部分队员,前往康平路协助攻打“赤卫队”。
据王洪文在特别法庭上交待:29日晚,我(王洪文)和王腓利从上棉十七厂去闸北区分部,同曹德宏调人包围西藏路一带的“赤卫队”,收缴“赤卫队”的袖章,解散了他们的队伍。
曹德宏在法庭上的证言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在证言中说:29日晚,王洪文、王腓利、廖祖康到各区指挥点检查。王洪文说:“你们负责外围阻止任务,要是赤兄(指“赤卫队”)来增援部队,如果发现,要很好揍他们一下,决不能让他们冲进去。”“要阻止,要狠狠揍他们一下子。”
30日早晨,部分“工总司”的头头接到通知,让他们到位于衡山宾馆二楼的现场指挥部去开会。
王洪文向大家下达了命令:你们回到各区后,尽量迅速地彻底摧毁“赤卫队”的区联络站。
从此,王洪文便以武力打击、迫害与自己观点不一致的群众组织,在上海制造了几件血案。
1966年12月31日,在张春桥支持下,为了不让工人“赤卫队”“死灰复燃”,在经过秘密策划之后,王洪文为首的上海工人造反总司令部发出特急通令。
《上海革命工人造反总司令部特急通令》称:
……把工人“赤卫队”上海总部及各区、县分部的头头统统抓起来,押送公安局。各工矿企业工人“赤卫队”头头中,有反毛主席、林副主席及中央文革小组的反革命罪行者,也一律抓送公安局。
“赤卫队”被打垮之后事情却并没有完。
“康平路事件”在全国率先挑起武斗,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为了推卸罪责,张春桥、姚文元及其上海的余党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就在这次事件的当天,一直控制着整个事件局面的张春桥和姚文元,便从北京给徐景贤打来电话。姚文元在电话里传达了张春桥和自己的指示:康平路事件“是市委造成的”,“是挑起群众斗群众”。并要求徐景贤针对这种情况,必须立刻采取措施,将“各个组织找到一起快点商量”。
姚文元在电话时同时还给出主意说:“无论如何不要放弃批判反动路线的旗帜”。
张春桥、姚文元这些家伙是多么的有心计,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他们随时都会拿出“批判反动路线”的“旗帜”来打击别人,为自己开脱罪责。
法庭在调查时获得一本当时有关人员陈斌的笔记本,据陈斌的笔记本记录:30日12时,张春桥给市委“丁学雷”来电,“把斗争口号提得响一些,观点鲜明一些,曹荻秋是12·30事件的罪魁祸首。”
只可怜一个被打倒的曹荻秋,此时早已失去了人身自由,对于这次事件根本就毫无知晓,却硬被打成了一个“罪魁祸首”,其冤不知向何处去诉。
徐景贤对此心领神会,他必须得想办法将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安在市委曹荻秋等人的头上。
徐景贤立刻在衡山宾馆召集相关群众组织的联络员进行传达,要他们将一切都栽赃在市委的头上。
紧接着,他又以“丁学雷”的名义,打电话给“工总司”的董兴茂,要他将以上情况报告“工总司”的头头。
法庭上姜延良的证言证实了这一点:30日下午三、四点钟,徐景贤到衡山火线指挥部,传达张春桥的指示(朱玉佩也在场),要宣传“赤卫队”的“暴行”,宣传的旗帜不要撑(称)“赤卫队”抄张春桥的家,矛头要对准陈(丕显)、曹(荻秋)。
当事人李醒尘在法庭的证言中也谈到:30日,徐景贤传达姚文元打来的电话,“这场群众斗群众是市委挑起的”,“主要矛头要对市委反动路线”,“抄张春桥的家不能作为口号,要针对曹荻秋、陈丕显”。“12月30日群众斗群众的流血事件是市委反动路线,发生了要抓住,对准市委,要赶快找革命组织把精神透露出去”。“要赶快把矛头对准市委,要紧紧抓住这个事件,抓住市委”。
在法庭获得的董××当时的电话记录上明确地写着:
丁学雷传达春桥来电,12月30日的流血事件是曹荻秋一手挑起来的群众斗群众的罪恶行动。现在的口号应当提得显明一些,不要以围攻张春桥的家为口号,要针对市委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12月30日事件是市委反动路线的结果,完全是市委曹荻秋挑起来的,“赤卫队”是市委一手炮制的组织,例如……。要我们把矛头指向曹荻秋为首的一小撮走资派,工人“赤卫队”大部分是被蒙蔽的,不要上曹荻秋的当,继续和“赤卫队”干下去,市委就可以捞到稻草了。
接着,王洪文便根据这个要求,在“工总司”内部召开大会,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传达,要求大家能够“统一认识”。
法庭在查获的参加会议的黄金海的笔记本上,看到当时所做的会议记录是这样写下王洪所要求的几点的:
(1)在发动群众,不能以张春桥、柯老家抄了。(2)因为市委挑起群众斗群众,×××(这三个字模糊不清)在曹老头。(3)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要提得高。(4)不要抓太多人,各派负责人应该下来研究一下形势。(5)如果发生群众斗群众,曹老头××(这二字模糊不清)。
在经过一番周密的布置之后,为了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徐景贤和王洪文这一文一武便开始了行动。
徐景贤组织几个秀才,挥动笔墨,炮制各种混淆是非的文章,在全市各地散发。
徐景贤在法庭上交待,他本人写了《“赤卫队”为什么大闹龙宫》,还审查并修改了另一篇诬蔑攻击市委的文章《炮口对准阎罗王》。这些文章主要矛头是指向市委,内容是提出“打倒曹荻秋,揪出陈丕显”,并说“造成这次流血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阎王殿里的陈、曹一伙老爷。”同时还编印了《机关炮》传单。这些文章,大都被刻印在他们一伙所办的《机关炮》上,每篇都印了七千份,在全市广为散发。
在《机关炮》第五期上,这伙人还写道:“‘赤卫队’还居然派人冲柯庆施同志的家,冲张春桥同志的家。”
王洪文则组织力量,将“赤卫队”的组织层层砸烂,并下达通令对“赤卫队”的人员进行威胁。
在法庭获取的陈×的原始记录和陈×在1967年1月5日整理的记录,里面都这样写道:
王洪文、陈阿大等五人在1967年1月3日晚八时半至十一时四十五分,向张春桥、姚文元汇报了康平路事件的情况。
曹德宏在法庭的证言中说:30日晨,杨国胜通知我去衡山(宾馆)二楼现场指挥部,王洪文主持会议,在场的有潘国平、戴立清、王腓利……。王洪文说:“你们回到各区后,尽量迅速地彻底摧毁”“赤卫队”的区联络站。”
王洪文在特别法庭上交待说:(康平路)事件结束后,“工总司”发过《通令》。
据耿金章交代:30日上午,王洪文对耿金章说,还要提高警惕,防止“赤卫队”重来。
孙玉喜在法庭上的证言中称:耿金章还布置抓“赤卫队”区以上的头头,抓到后送市公安局。
这是两个群众组织之间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将“赤卫队”的这些人送公安局?
1967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法院上班,突然接到一个通知,让我代表市高级人民法院去参加市公安局召开的一个会议。
会议地点设在建国西路七十五号北楼一楼的一个会议室,由市公安局的代表主持,主要是根据张春桥的旨意,对当时被认为是“保守组织”的上海工人“赤卫队”负责人王玉玺等人的判刑问题发表意见。
这次袭击,工人“赤卫队”被彻底打垮,负责人王玉玺等被王洪文命令抓了起来,后关押在市公安局。
会上首先由公安局代表说明“案情”,然后叫我和检察院的代表发言。
检察院代表是我早就认识的胶东老乡,曾任上海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的李栋,他坐在我旁边,听完后小声地对我说:“这个‘案子’有些奇怪,你发言千万不要同意公诉。”
我也觉得这个“案子”如此处理不合法律,就首先发言,我认为群众组织之间发生的武斗,单纯判处被打垮的一方,这样是不公正的,也是违背法律原则的。这样的事情,根据中央最近的指示,在运动初期发生的案件处理问题,不能急于判处,要等到运动后期再处理。因而,现在对王玉玺等人不宜公诉判刑。
我的发言刚说完,公安局的代表就开始发言,表示可以处理。
我正要与他们争论,这时李栋开始发言。他说,根据运动发展情况,对工人“赤卫队”头头王玉玺不宜公诉为好,放到运动后期再说。
这样一来,公、检、法三家对同一个“案件”就形成了不同的认识,两种认识的对立便引起了争论。
两票对一票,会议形成了僵局。
这时,只见大家的目光都朝门外看去。
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外,车上走下两个人来。
待这两个人走进屋后,我才看清一个是当时在上海滩上早已家喻户晓的王洪文,另一个是他的保镖,后来听说是警备区的一个团级干部。
他朝公安局的代表看了一眼,看样子会前他俩早已商量过了。
王洪文说:“我因为临时参加一个会议,来晚了。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主持会议的人对王洪文说,刚才讨论时,法院的代表说现在不宜对此“案”公诉和判刑。
说着,就用手指着我说,他是法院的。
王洪文立刻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显然有些不高兴。
四目相对,双方都相持了一会儿。
虽然王洪文当时已经“红”遍上海,逐渐成了一名在上海滩上跺地有声的人物,但作为一位法官,我必须得按法律办事,绝不能在权势面前扔掉法律原则,我这人就是这么个性格,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王洪文接着开始讲话,他说,我们“工总司”研究了对王玉玺等人是要判处的,春桥的意见也是要判的,你们三方有不同意见,待我回去向春桥汇报再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洪文。
我的感觉是他很恃权自傲,说话的口气很大,一派目中无人的样子,对于我这个有着不同意见的法院代表,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到了1968年1月,上海市公、检、法机关实行军事管制,我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在机关地下室遭受迫害,1970年又被下放到工厂“劳动改造”。
后来,王玉玺等人仍然被不问青红皂白地判处了,直到粉碎“四人帮”才得以平反。
那时别说是在上海,就是在全国也都没有了法制,他们这伙人可以任意地给人定罪,可以任意抓人、关人,乃至于判刑,他们那时根本就没有将国家的法律放在眼里。
然而,历史是公正的,曾经飞扬跋扈、无视国家法律的王洪文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我这个小小的“法院代表”,13年之后会成为一名审判他的特别法庭的法官,代表共和国和人民对他实行历史的审判。
1980年12月6日,我所在的特别法庭第一审判庭对此案进行法庭调查。
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的公诉书指控王洪文在1966年12月底,伙同耿金章,组织指挥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攻打“工人赤卫队”群众组织,伤残91人,制造了“康平路武斗事件”。
根据调查,这次武斗事件,不光是王洪文一人所为,在他的后面还有那个“四人帮”的狗头军师张春桥在支持。
康平路武斗事件是张春桥为了镇压上海工人“赤卫队”这个群众组织,夺取上海市党政领导权,指使王洪文伙同耿金章,组织指挥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所挑起的一场武斗事件,在全国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致使“文化大革命”几乎整个地失去了控制。
徐景贤等人在1966年12月28日起草并经张春桥修改的《上海一月革命大事记》(初稿)中有这样一段话:
鉴于旧市委有抛出曹荻秋,达到既保了市委,又支持了“赤卫队”、缓和整个局势等阴谋,张春桥同志深夜来电话,指出上海革命造反派要警惕陈丕显之流及“赤卫队”一小撮坏头头乘机捞取革命造反派英勇奋战得来的“胜利果实”。
张春桥1967年3月8日接见山西太原市代表的谈话记录中说:“……我们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可担心了……我们就打电话叫造反派赶快参加战斗。后来造反派就冲了,把‘“赤卫队’打垮了,赶走了。这次较量,是个转折点。这一仗一打,市委瘫痪了,垮了,讲话没人听了,‘赤卫队’也垮了,造反派占优势了。”
我作为这次事件的主审法官,认为对公诉群众于“康平路武斗事件”的法庭调查相对比别的事件要顺利一点,这主要得力于在此之前的预审工作做得很细,在整个预审过程中,与12名(包括放在后面进行审判的几名)嫌犯谈话101次,审讯297次,其中对江青反革命集团的五名骨干谈话49次,审讯108次。这些过细的工作,无疑都给以后的法庭审判打下了好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