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海燕：给牲口刷牙的“爱国卫生运动”

一九五六年，河南省某县有一个农民，大概是进城在闺女家住了一阵，回家后就觉得自家的厕所围墙太低，不雅观。因为厕所正好在街角，起来蹲下都被人看见，连裤腰都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于是，这个农民就动手改造厕所，不仅加高了围墙，还拉了点白灰，又弄了几块转头，把池子整理的有点摸样。这样下来，显得厕所卫生点，也整齐点。这人好不得意，逢人便说，咱也用上城里人的茅坑了。左右邻居看见，便心动，也跟着照办，也加高围墙，用砖头重新砌池子，四周撒白灰，显得干净。后来，又有几家也加入到改造厕所的行列，还有人在厕所门口搁把扫帚，算是创新。到最后，全村各家的厕所都学着人家的样子，依着自己的想法改造。当然，用现在的标准，甚至用当时城市标准看，这些改造的厕所仍然不是那么“雅观”，但是，农民这种自发的热情，希望改善居住环境，希望讲卫生，总是新鲜事。一位新华社记者正好在村里采访，便报道了这件事。

消息在《人民日报》登出，百姓还不知道，书记县长激动起来，副书记副县长也跟着激动起来。县里马上开会。先是县委会，又开县乡两级干部会（那时候人民公社还没有成立）。先是动员，树典型，再布置标准，又限定时间，要求全县每一家农户都要按照标准改造厕所。并整理材料上报地区。

地区领导也看到了《人民日报》的消息，反应迟钝些。不几天接到那个“卫生”县报来的材料，又激动起来。马上召开地委扩大会，要求全地区向那个“卫生”县学习，掀起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要搞运动啦！地区领导毕竟有文化，素质也高别人一截，能提出更高、更新的要求和标准。不仅要求农民改造厕所，还要求农民都要讲究个人卫生，早上起床刷牙，热水香皂洗脸，一天两次，晚上睡觉前不仅要洗脸，还必须洗脚。并整理材料上报到省里。

政策一开，创意无限。各县规定一名副书记或副县长带队，组织实地参观，自带干粮，旅费列支。一时间，各路参观队伍套着车，赶着牲口，驮着干粮和柴火，红旗开处，排开几路纵队，浩浩荡荡奔赴“卫生”县。随即，各县的运动方案，好人好事，思想汇报，运动简报……如雪片般纷纷飘向地区专门设立的“卫生办公室”。

一场声势浩大的爱国卫生运动，就在这个地区轰轰烈烈展开了。有的村要求各家厕所里必须搭张床铺，一定要睡人，半夜查铺，表示厕所干净的意思；还有的村，要求全村50岁以上的老太太人人要穿“布拉吉”（俄语连衣裙），表示要过“新生活”。各县新花样层出不穷，大家忙的不亦乐乎。

但是，运动也出了一些小小不然的问题：热水洗脸好说，香皂怎么办？供销社几年都没有进货了；那个要求老太太穿“布拉吉”的村子，规定上红下绿的洋布，统一着装，也需要县供销社紧急进货；还有更紧急需要即时解决的问题，两口子喝罢汤，男人急等着上床取乐，老婆却说，县里叫洗完脚才能上床，不紧不慢，磨磨蹭蹭。由此引发诸多夫妻关系紧张。但是，在各级领导及时过问下，依靠群众的智慧，这些问题大多解决，或者不了了之。

最要命的是那个“卫生”原创村，既然被树为典型，热炒，当然不敢落后。在各级政府鼓励、帮助下，为使来参观者学到更多的先进事迹，不断增加“卫生”内容。最后，这个村开展了“给牲口刷牙”的爱国卫生运动，每头牛、马、驴，都配有一套牙具，设专职“刷牙饲养员”，每天清早统一给牲口刷牙，成为当时一景。人欢马叫，牲口乐陶陶。

运动如火如荼，为得就是宣传，现在的话叫“炒作”。地区和各个县的通讯员不敢落后，连明彻夜写稿子，快马加鞭送到省城，交给报社，又坐在门口传达室等采用结果。县领导给地区领导打电话催，地区领导给省里领导打电话催，催到报社，催到总编辑。报社无奈，总编辑也无奈，只好每天找几块报屁股，发稿。地方一看报纸都登了，那火越发撩拨的旺了……其实，有个脑子都能想到，牲口能刷牙吗？也不知道那个“卫生”村里谁蒙了一句，驻队的通讯员好事，就给报上去了。上面的人本来就喜欢这个，看到如此对口味的东西，就抢着拿到报纸上发表。

本来是一本好经，叫一群歪嘴和尚念的……这毛病到现在都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