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川:天津大学第一张大字报
1957年5月26日,天津大学贴出第一张大字报,用的词牌为“浪淘沙”,署名为“河中石”,全文如下:
“三害满中华,无际无边,妨碍社会大进展,万恶滔天。
热血青年,快马加鞭,助党整风走在前,要把官僚、宗派、主观一网打干。难道我们要长期受婆婆小姑欺负不成?”
河中石何许人也,乃天津大学水利系学生陈勇,右派改正后担任过天津市水利局领导。看了河中石的大字报,天津大学纺织系华侨学生张琳生署名“丝尽”跟进,贴出第二张大字报:
“陈勇水能四,无法无天,谢党内整风,竟敢乱语又胡言,胆大包天。——人要说你是反革命分子,哑子吃黄连。
我——丝尽,白身青年,助党整风本天职,除三害,喜气翻天。
但谈何容易?!
你和风细雨提意见,从表面他们无甚可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嘿嘿,我接收此意见,且万分欢迎哩!
勇兄,虽勇又何可,赤膊上阵,明枪易躲,难防暗箭,不怕大官,就怕小管,穷不与官斗,富不与贵争,古人早有此言。虽则是时代已变,但毕竟是千万年经验,效验眼前不常见吗?
谈到领导党员,斗争治人有经验,我深怕你今日大言不惭,来日后悔已矣!晚!更担忧广大纯洁青年,热血沸腾,持正义感,一时冲动,铸下终身遗憾。且将历史重翻,秦桧献媚,岳飞长卧。屈原到终,自投汨罗。不瞻前顾后,祸恐在身边。丝尽忝为同学,仅将百年经验总结,冒昧奉诸前。
忠言逆耳,让诸君亦有此见。但愿遵照李副校长‘圣旨’,有事坐下来谈谈,我两行热泪难吞尽,无法再多言,‘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我也尚在人间。”
1957年5月28日,陈勇对丝尽的大字报作出回应:
“你爱河中石,我本浪淘沙,滚滚江流东下,冲尽水中渣。飞戈捣旧物,要做纳斯戛,年轻人振作起,方堪夸。春蚕到死丝尽,锦绣舞轻纱,何必左顾右盼,理应大步向前,保障有宪法,投身除三害,满园放春华。”
1957年6月8日,毛泽东发表《这是为什么》,形势急转直下,陈勇到26楼,问纺织系的同学:“丝尽是不是你们同学?”同学指312室张琳生住所。“张琳生有人找。”同学喊。“丝尽同学我找你,”陈勇说,“我们以文会友,出去走走。”“我不认识你,不去。”陈勇的邀请被张琳生断然拒绝,张琳生深知政治斗争的诡谲。随着反右斗争的深入发展,张琳生也被揪了出来,《天津日报》批判他“狂妄自大,煽动群众”。
陈勇给张琳生写信:“丝尽兄,悔不听兄之言,有今日之祸,我心痛矣!”后悔莫及,把信投张琳生宿舍。张琳生将信交支部书记,因为他已经被监视。处在一个情势复杂,斗争十分险恶的政治漩涡之中,尽管保持小心谨慎,仍然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后来两人沦为右派在一起劳动时,张琳生说:“你不该投房间,他们能不偷看?”“你比我大几岁,我幼稚。”陈勇感激涕零。抓右派时,张琳生躲到印尼大使馆了一段时间,澳大利亚记者对张琳生评价很高,称“乱世文章国士新”。隔了若干年,同学给张琳生写信还戏谑他:“丝尽兄尚在人间否?”
张琳生(1929——),广东梅县人,印尼华侨,中学时代参加过中共的外围组织,1953年以调干生考入天津大学纺织系,1957划右后,送河北邯郸一家工厂监督改造,在过几个工厂,石家庄的工厂也在过,1974年回天津大学改造。因家中父母兄长都在香港定居,多次申请回港都未批准,直至1976年9月9日毛主席去世第八天,组织上通知他,以前的申请都没有批,要他再写一个申请批准他到香港探亲。当时每天只准入港75人,经过几个月的等待,1977年底终于被批准赴港。过罗湖海关时同批25人中24人都出关了,唯有他被邀请到领导办公室喝茶,他着急了是不是不准过关,家里人在香港等着呢!英国人看了他的材料,右派,天津大学纺织系,慧眼识真金,告诉他,香港太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了。
张琳生到香港后,股长,科长,厂长一直干到退休。他时乖命蹇,51岁才结婚,找了一个故乡的牙科助理医生,现在孩子30岁,在一家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他是1979年改正的,因为香港的工作丢不下,没回大陆安排工作,但每年都回大陆。
作者在香港中文大学做访问学者,张琳生听过我的讲演,相识到相知,张琳生老先生虽已是耄耋之年,但步履轻捷,思维敏锐,要我给他这段经历形成文字发表,权且作为天津大学的旧事重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