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与开放

马双有:刘周为何要反冒进

发布时间:2016-04-26 21:10 作者:马双有 浏览:147次

1956年,主持中央经济工作的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领导提出了“反冒进”的口号,实践证明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在受到毛泽东的反复批判以后,刘周等人却纷纷低头认错,不断检讨,导致危害严重的大跃进狂潮在全国蔓延了三年多。

那么,反冒进的口号是如何产生的?在当时有何意义?

其实,在农业合作化问题上,“冒进”与“反冒进”的分歧与斗争,在建国之初就开始了。1950年,对于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党中央的决议是“三年准备,十年发展”,也就是说,在这10年里,既要大力发展国营经济和集体经济,亦要发展民营经济和个体经济,发展资本主义市场。通过10年甚至15年的发展,条件成熟,再一举转入社会主义集体化和工业化。这个过渡时期,就叫“新民主主义”。刘少奇名言就是“巩固新民主主义新秩序”。

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中央领导对此发生了严重分歧。毛泽东头脑热胀,主张推翻原来的计划,准备在三五年内快速跨入社会主义。而刘少奇却依然坚持原来的计划,准备稳扎稳打,反对急躁冒进。当东北局书记高岗准备处理党员雇工现象和富裕党员,筹划扑灭农村自发的资本主义倾向时,刘少奇于1950年1月作出批示:

“党员雇工与否,应有完全自由,党不得加以强制,其党籍亦不得因此停止或开除。在今天农村的个体经济基础上,农村资本主义一定限度的发展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党员向富农发展,并不是可怕的事情,党员变成富农怎么办的提法,是过早的,因而也是错误的。”

他又对中组部副部长安子文说,现在是私有制社会,党员生产发家了,将来实现集体化时,又能交公,这种富农党员,也是好党员。因此,现在的农民党员是可以单干的,认为党员便不能剥削,是一种教条主义思想……

现在看刘少奇在1950年的批示和谈话,令人惊异而感慨——刘少奇在那个年代就有了30年后才推行“改革开放”思想。这种思想完全符合当时的国情和农民的实际,和1980年代邓小平的一系列谈话如出一辙,甚至和江泽民的“三个代表”也有相通之处。如果按照刘少奇思路走下去,中国人民早就走上富裕之路,后来就更不会发生大跃进的悲剧!

但是,刘少奇的思想被毛泽东痛斥为“右倾”“走资本主义道路”。高岗的极左头脑又完全迎合了毛泽东,准备借此“拱倒”刘少奇并取而代之。一年后,当山西省委发来报告,准备取消农村自发势力,动摇和削弱私有基础,加快集体化发展时,刘少奇却予以批评,斥其为“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理论”,劝其不要急于搞合作化,也就等于一下砍掉了几十万合作社。所有这些,都受到了毛泽东的严厉批评,更受到了高岗的恶毒攻击。刘少奇面对强势的批评和攻击,不得不连连撤退,沉痛检讨自己的右倾思想,表示要痛改前非,跟着主席搞社会主义。要不叫高岗案发,毛泽东委托刘少奇、周恩来处理高岗案件,刘少奇的二把手接班人地位很可能在1953年就要被拿下。

“冒进”与“反冒进”第一个回合的斗争,以毛泽东的“冒进”取得完全胜利、刘少奇的“反冒进”遭到彻底失败而告终。

但是,那种冒进的盲目的快速发展,导致合作化运动出现了不少问题。一些地方条件不充分,一阵风搞合作化,导致粮食减产,不少农民又要求散伙、退社;一些合作社由于管理不善,导致人心涣散,合作社信誉降低。针对这种情况,中央曾发文,允许一些地方的合作社可以减少,可以收缩。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邓子恢在1955年3月全国党代会上说:“ 要始终坚持自愿原则。不尊重中农利益,不听取中农意见,不坚持自愿原则,不等待中农的觉悟,而采取强迫粗暴的态度,就会犯冒险主义的错误。那么,怎样才能加速农民入社的自愿要求呢?最主要的一着就是办好现有的合作社。因此,合作社的发展,必须坚持‘宁肯少些,但要好些’的方针,必须发展一批,办好一批,在办好的基础上求发展。发展过猛的地方,今年应停止建社,全力转入巩固工作。”

1953年4月,中共中央召开第三次全国农村工作会议。邓子恢在会议上说:“合作化运动的成绩是主要的,但有些紧张,有些冒进。因此,今后的方针要求是,一般停止发展,立即抓生产,全力巩固;少数的省县要适当收缩;把互助组办好、整顿好,照顾全体农民,这是为了搞好生产,为了合作社的再发展。”

事实证明,当时中央农村工作部的决议和邓子恢的讲话,是符合实际的,是完全正确的。按照这种方针办合作社,就会避免以后出现的各种乱子,甚至可以避免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错误。

但是,毛泽东却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社会主义合作化的高潮已经来到,上述观点是落在群众后面的右倾保守思想。1955年7月,毛泽东在一次中央会议上作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对邓子恢的的意见进行了尖刻的批评:

在全国农村中,新的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高潮就要到来。我们的某些同志却像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过多的评头品足,不适当的埋怨,无穷的忧虑,数不尽的清规戒律,以为这是指导农村中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正确方针。

否,这不是正确的方针,这是错误的方针。

这段批评邓子恢的讲话,由于语言生动形象,流传十分广泛,“小脚女人”几乎成了为民务实的邓子恢和右倾保守的代名词。然而实践证明,这种“小脚女人”的走路方式是符合中国国情的,是完全有益于生产发展的。我们应当把毛的定论改一下:“对,这是正确的方针,这不是错误的方针!”

由于有了最高领袖的批判,邓子恢的那一套稳妥可靠的方针完全被推翻,急躁冒进、越快越好的合作化浪潮很快席卷中国大地。短短几个月时间,农业合作社就骤然完成了。到1956年底,加入合作社农户达到全国农户的96.3%。

不仅如此,毛泽东决意要把这种“冒进”思想推广到经济工作的其它领域。他认为,“现在各方面的工作都落后于形势的发展,我们有不少同志正走着这条保守的路线。当前的中心思想是要反对右倾思想,反对保守主义。”他在1955年12月写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的序言中说:“……现在的问题是经过努力本来可以做到的事情,却有许多人认为做不到。因此,不断地批判确实存在的右倾保守思想,就要完全的必要了。”

毛泽东接着把“序言”中所阐述的思想概括为又多、又快、又好、又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口号,并指出全党的迫切任务是克服右倾保守思想,号召全党同志在建设事业中要做“促进派”而不要做“促退派”,以便把我国工农业生产和建设事业大大地推向前进。

根据毛泽东的倡议,党中央在1956年1月向全国人民提出了《1956年到1967年农业发展纲要》(简称“农业40条”)。纲要要求,在农业合作化的基础上,迅速地、大规模地增加农作物的产量,发展农林牧副渔生产事业。要求粮食、棉花的产量每年分别以8%、10%的速度递增,从而保证到1967年分别达到1万亿斤和1万万担。而实际上,这个产量指标在集体化时代,一直徘徊不前,甚至大幅下降。1962年的产量还不到1957年的一半。实行包产到户的1990年的粮食产量才达到8200亿斤,21世纪后才达到1万亿斤,而此时人口已达13亿。可见当年这个“农业40条”纲要是多么地冒进浮夸,多么地脱离实际!

在农业浮夸冒进的高指标压力下,各生产部门纷纷开始修改自己原定的生产计划。1956年初,在批判“右倾保守”、“提前实现工业化”口号的激励下,大都要把原定15年远景规划和“农业40条”规定8年或12年的任务,提前在5年甚至3年完成。为了增加生产能力,就得早上基建项目。1956年2月,全国第一次基本建设会议将“一五”基建项目由原定的694个,增加为745个,后又追增为800个。基建投资由原定的112.7亿元猛增为147亿元。各行各业都在向中央要钱要人,大大增加了国家人力、物力、财力的负担能力,必然造成了职工增加过多,信贷计划突破,农业劳动力减少,工农业生产失调等严重问题。

从表面看,整个经济形势如周恩来所说:“各方面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人们无不对毛泽东掀起的生产建设高潮而欢欣鼓舞,以为“新大陆早就存在,而我们发现得太晚了”。但是,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中央领导人很快就醒悟到,这种缺乏科学精神和实事求是态度的做法,不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而是急躁冒进,脱离国情,很容易导致“翻车”的危险做法。

直接抓经济的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最先发现各个经济部门随意调高指标、伸手向中央要钱的乱象,最先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并着手开始反冒进。他认为,反保守,反右倾,已经反了八九个月,不能一直反下去。1956年2月8日,他在国务院全体会议上指出:“现在有点急躁的苗头,这需要注意。社会主义积极性不可损害,但超过现实可能和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提,不要乱加快,否则就很危险。领导者的头脑发热了的,用冷水洗洗,可能会清醒些。各部专业会议提出的计划数字都很大,请大家注意实事求是。各部门订计划,不管是远景计划,还是今明两年的年度计划,都要实事求是。”

5月,刘少奇主持中共中央会议,正式讨论这方面问题。会议决定:经济发展要既反保守,又反冒进,坚持在综合平衡中稳步前进。为了加强这方面的宣传,刘少奇交代参加会议的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要他组织写一篇《人民日报》社论,专门讲一讲这个问题。

6月10日前后,中央宣传部把社论稿写出来了,题目叫做《要反对保守主义,也有反对急躁冒进》。

与此同时,在刘少奇主持下,中央政治局会议基本通过由财政部起草的1956年国家预算初稿,根据中央5月会议要求,初稿中涉及指导方针的那几句话被修改为:

在当前生产领导工作中,必须着重全面地执行多、快、好、省和安全的方针,克服片面地强调多和快的缺点。

生产的发展和其它事业的发展,都必须放在稳妥可靠的基础上。在反对保守主义的时候,必须同时反对急躁冒进的倾向,而这种倾向在过去几个月中,在许多部门和许多地区,都已经发生了。急躁冒进的结果并不能帮助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而只能招致损失。

这些修改增强了反冒进的分量,说明主持中央工作的刘少奇和主持国务院工作的周恩来,观点是相通的,都是主张反冒进的。6月12日,陆定一将中宣部起草的社论稿报送刘少奇:“少奇同志:嘱写社论,已由本部王宗一同志写好。我认为可用,特送上请审正。”

刘少奇接稿后,很快逐字逐句进行了审阅和修改。如社论稿写道:“在最近一个时期中,在有些工作中,又发生了急躁冒进的偏向。有些事情做得太急了些。”刘少奇将“急了些”三字圈掉,在这句话的后面补写了“有些计划定得太高了”9个字。社论稿写道:“没有充分考虑到实际的可能性,这是反保守主义后所发生的一种新情况。这种情况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刘少奇在注意的前面加上了“严重”二字,并批示:“主席审阅后交乔木办。”

文章报到毛泽东那里,毛一看题目中的“急躁冒进”就感到不快,批了三个字:“不看了。”表面是不置可否,实际上是表达了不满。但既然没有否决,那就等于通过。这就为后来的猛烈反击埋下了伏笔。

1956年6月20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这篇社论。下面摘录几段要点,看这篇文章有哪些带刺带毒的东西,竟然使我们的领袖大为震怒,在政坛上掀起一阵阵轩然大波——

急躁冒进所以成为严重的问题,是因为它不但是存在在下面干部中,而且首先存在在上面各个系统的领导干部中,下面的急躁冒进有很多就是上面逼出来的。现在中央已经在采取一系列的措施,纠正这种不分轻重缓急,不顾具体情况的急躁情绪。各个部门和各个地方的工作中的冒进倾向,有些已经纠正,有些还未纠正,或纠正得不彻底,但作为一种思想倾向,则不是一下子所能彻底克服的,需要我们在今后经常注意。

右倾保守思想对我们事业是有害的,急躁冒进对我们的事业也是有害的,所以两种倾向都要加以反对。

只有既反对了右倾保守思想,又反对了急躁冒进思想,我们才能正确地前进。

在反对保守主义和急躁冒进的问题上,要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什么是右倾保守,什么是急躁冒进,这里是有一个客观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客观实际的可能性。正确的方法,就是要使我们的计划、步骤符合于客观实际的可能性。

有什么偏向就反对什么偏向,有多大错误,就纠正多大错误,万不可一股风,扩大化,把什么都反成保守主义,或者都反成急躁冒进。

我们对中央提出的“又多、又快、又好、又省”的方针要有一个正确的了解,不要把它片面化、绝对化,这样才不会走到急躁冒进。总的方针是又多、又快、又好、又省,但在具体的工作中,哪些能又多又快,哪些不能又多又快,哪些是现在就可以又多又快的,哪些是将来才能又多又快的,怎样才算省得恰当,怎样既多、既快、既省,而又能达到好的目的,这些都要根据具体情况仔细地、实事求是地去加以考虑,不能把问题看得太死,太简单。总之,做任何工作,都要善于把上面的方针、要求与本地区、本单位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从实际情况出发去考虑和确定自己的工作步骤。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犯右倾保守或急躁冒进的错误。

这篇社论的语言,平白朴实,毫无文采,读起来枯燥乏味。文采洋溢的毛泽东不知耐着性子细读了全篇没有,但一些关键词语肯定会像钉子一样刺入眼中,心中大为恼火,准备秋后算账。但是这篇朴实的社论对国家建设却很有用。社论发表后,引起了全党的注意,各级领导干部开始在工作中纠正急躁冒进倾向,从而使1956年度经济从下半年起,逐渐从冒进转向稳步健康发展的轨道,为中共八大提出一个比较切合实际与稳妥的“二五计划”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对“二五计划”建议进行第三次修改时,周恩来把在重要位置出现的“多、快、好、省的精神”一语删掉了。这以后约一年时间,没有在会议、报刊上再提多快好省。

一股来势很猛的冒进势头,终于被遏制住了。但反冒进并没有停止。1956年10月下旬到11月初,周恩来连续召开了10次国务院常务会议,检查1956年计划执行情况,研究1957年的主要控制指标。他认为,1957年基本建设投资压到150亿元还不行,而应明显低于1956年的水平,这是1957年国民经济协调发展的关键。陈云也说,宁愿慢一点,稳当一点,就是说“右倾”一点。“右倾”一点比“左倾”一点好。周恩来接着说,这不发生左倾、右倾的问题,不像政治方面,“左”了就盲动,右了就投降。

11月10日,中共八届二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的主题依然是为争取1957年经济稳定发展,并继续反冒进。

刘少奇在全会上做时局问题的报告。除向全会报告了波匈事件经过及中共代表团与苏方谈判情况之外,着重讲了波匈事件的教训。他认为,波匈事件的教训之一,是苏联和东欧发展重工业中忽视了人民生活,以致激起群众不满,被反动势力所利用。我们应遵照毛主席关于“又要重工业,又要人民”的指示,不能把同人民的关系搞得太紧张。他说:“我们应该注意把工业建设速度放在稳妥可靠的基础上。”他引用了周恩来、陈云关于左倾、右倾的说法,“究竟是左倾一点好,还是右倾一点好?”

毛泽东说:“看是什么右。”刘少奇答:“是快慢的右。”毛泽东说:“这种右可以。”刘少奇说:“对阶级敌人,你右了,人家就进来了,你让,人家就进来了,那个就让不得,那个右是不许犯的。在建设上快一点慢一点不是失掉立场问题。昨天有一位同志讲,慢一点,右一点,还有回旋余地;过了一点,左了一点,回旋余地就很少了。”刘少奇显然是主张“慢一点,右一点”,主张继续反冒进。

周恩来在全会上作了《关于1957年国民经济发展计划和财政预算控制数字的报告》,说明了1956年经济计划和财政预算执行情况,充分肯定了成绩,指出了缺点,批评了1956年的冒进倾向。也提出了1957年发展经济的控制数字。报告指出,鉴于1956年经济发展计划中有些项目过高,有些费用过多,1957年的计划,应当在继续前进的前提下,对基本建设做适当的压缩,合理调整各经济部门之间的比例关系,以适应国家财力和物力的可能性。全会通过讨论,一致同意周恩来提出的压缩1957年经济指标的意见。

毛泽东在会上作了讲话。他原本对这次会议的“反冒进”主题是十分不满的。几个月后他就指出,八届二中全会是刘周反冒进的“集中表现”;周恩来和刘少奇就这次会议的讲话,多次向毛泽东作了沉痛检讨。但是,在这次讲话中,也许是时机不到,他没有对刘周予以反击,而是对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官僚主义等问题作了一番深入的批判。对周恩来代表国务院所作的报告,也顺从大家表示同意。

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人在1956年 的一系列反冒进的主题,就是“宁可慢一点,也要稳一点”,彻底消除急躁冒进,避免国民经济失衡。在这种积极稳妥的国民经济计划的指导下,我国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使1957年的经济建设成为建国以来最好的年份之一。

但毛泽东对反冒进的不满情绪也在堆积发酵,最终要彻底爆发。他认为,八届二中全会是反冒进的“集中表现”;他虽然在当时也表示同意,但好像是迫不得已。而反冒进造成的危害,导致1957年国民经济倒退,形成了一个大“马鞍形”。他不能容忍这种现象存在下去了!

尽管主抓经济工作的刘少奇、周恩来、陈云、李先念等人威望素著,在反冒进的进程中又如此步调一致,团结合作,但毛泽东不怕他们。他要利用自己在历史上形成的无人企及的崇高威望,准备以反潮流的大无畏精神,开展绝地反击了!

刘周陈即将倒霉了——中国人民也开始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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