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山：领袖万寿无疆，小官勉强健康

真事，不是笑话。

文化大革命最疯狂的岁月，全国一片红海洋。无论是穷乡僻壤，还是通邑大都，每饭不忘君，一日三餐，全家人必得肃立于领袖像前，祝领袖万寿无疆，然后始可就餐，和古代西方的基督徒餐前祷告是一样的。至于批判大会和誓师大会，此种程序更不可少，红旗招展，万头攒动，山呼海啸的祝祷之声响彻云霄，真不知今夕何年，此为何邦也!

且说周总理有一次审阅贵州省一次大会实况，觉得大会精神符合“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的中央文革精神，唯有一处似觉不妥。原来，贵州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李××讲话之后，全场响起雷鸣般的祝祷声，第一次的祝祷词是：“敬祝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这没错。第二次的祝祷词：“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这也没错。可是紧接着来了第三次，全场疯狂高呼：“敬祝我们贵州的小月亮李××比较健康!比较健康!比较健康!”这绝不是恶作剧，这是经过贵州省革命委员会认定批准，在万人大会的庄重场合喊出的口号!从万寿无疆到永远健康，再到比较健康，因级别不同，调子逐层降低，而毛主席是世界的红太阳，小小贵州省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只能是“小月亮”了。

这个真实的故事来于姚监复先生。那么他听谁说的?原来，纪登奎时在中央任要职(据说毛一度曾想用他为接班人)，后失势，被安排在农口工作，和姚一同下乡，纪对姚讲了这个故事。有一次闲谈此事，曾出任过贵州省委书记的朱厚泽质疑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姚问：“你当时在哪里?”朱想了想说：“我当时在劳改啊!”大家说：“你当时在劳改，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参加大会，怎么会知道。”这时，来于贵州省的一位干部证实确有此事，这在当时的贵州是家喻户晓的，不仅“我们贵州的小月亮”接受万民祝祷“比较健康”，而且按照逐层递减的原则，县里也要搞，于是，县里开大会或县域内的百姓三餐前的敬祝增加了一项祷词，其词为：“敬祝××县革命委员会主任(张三或李四)勉强健康!勉强健康!勉强健康!”小吏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到了他们这里，“永远健康”他们不敢想望，“比较健康”也是僭越之罪，于是，对付着“勉强健康”一下算了。至于广大百姓呢?他们除了对领袖到各级官员的感恩祝祷之外，剩下的只有“七斗八斗”和“狠斗私字一闪念”了。

读史至汉文帝十四年诏令，宗庙祭祀，古代帝王之礼仪也。其宗庙祝祷，应为“右贤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之极也。”那就是先要祝福古代和朝中的先贤，其次祝福亲族至戚，其祝祷顺序是“先民后己”。他听说主持祭祀的官员在祝祷中“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故“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而专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他认为把所有的祝福归于帝王一身，而不关百姓，是加重我的不德，所以下令将宗庙祭祀中祝福自己“致敬”之言一律除去。

“文景之治”历来被历史学家所称道，历汉代一朝，官员百姓对于文帝和景帝两个皇帝的自奉节俭，宽仁待民，不折腾百姓的仁政都钦仰不已，恨不生于文景时代。我们的伟大领袖对这两个皇帝非常看不起，认为他们庸碌无能，没有作为。如果他读到汉文帝的这道诏令，被“三敬三祝”的他老人家一定会十分不爽，喝道：“无须放屁，试看……”云云。

只是我们回顾文革十年，该如何定义这个时代呢?因为即使中国二千余年的帝王专制时代，也没有如此荒唐!如果再往前推，茹毛饮血的山顶洞人时代，我们设想那时有了巫师，那些大小巫师在引领着穿着兽皮的先民祈祷时，也只能祝祷天神、山神和一切自然界的神灵，断不会让众生祝祷自己“万寿无疆，永远健康，比较健康，勉强健康……”

二十世纪的中国文革十年，到底是个什么时代呢?

2016年4月22日于萨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