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

叶匡政:如何从“三反”式的运动反腐,走向制度反腐

发布时间:2013-10-23 19:26 作者:叶匡政 浏览:25次
中共高层的多次讲话,吹响了反腐的集结号,似乎是想把反腐作为突破口,来提高政府的公信力和民意认同。“八项规定”、“六项禁令”出台后,表面上遏制不少公款消费,有些高档酒店生意一落千丈。媒体爆料,官员奢侈消费常搞得像“地下活动”,除到一些隐秘会所消费外,有遮挡或拆卸车牌的,有将一张发票分开数张的,有用矿泉水或二锅头瓶装茅台酒的。明目张胆的大吃大喝少了,暗渡陈仓的地下腐败多了起来。

最近的一些官方说法,让人很有熟悉感,像“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打“苍蝇”和打“老虎”、“照镜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包括开展为期一年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都极易让人联想到上世纪50年代初的“三反”运动。这种时候,回顾一下“三反”运动的历史经验,似乎变得也有必要了。

记得我们小时候,有首儿歌还常被人唱起:“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专吃大坏蛋,大坏蛋,贪污犯……”这里“打老虎”,说的就是“三反”运动。“老虎”指的是贪污犯,当年贪污旧币1000万元以上者,即为老虎,贪污1亿元以上者,为大老虎。1亿元,折合50年代新币为1万元。正如毛泽东当年所说:“打虎要有一套战术,凡已普遍展开的,就要迅速总结经验,组织专门打虎部队,向大小老虎突击。”

最早提出“三反”概念的,是当年的中共东北局书记高岗。1951年8月,他就发表过《反对贪污蜕化、反对官僚主义》的讲话。10月,中共发出“增加生产,厉行节约,以支持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公开号召,并在各地成立了增产节约委员会。没多久,高岗在东北局的一个会议上,将增产节约与“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联系起来,提出“三反”一说。毛泽东大概认为这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可相得益彰,很快就在高岗报告上批示,要求各级党委都要在“增产节约运动中进行坚决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斗争。”12月1日,中共作出《关于实行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和反对官僚主义的决定》。自此,“三反”运动开始了。

“三反”运动是中共执政后的第一场反腐败运动,当时把它视为和镇压反革命运动同等重要,要求“一样的大张旗鼓去进行,一样的首长负责,亲自动手,号召坦白和检举,轻者批评教育,重者撤职、惩办、判处徒刑、劳动改造,直到枪毙一大批最严重的贪污犯”。如今人们说起“三反”,想起的多是受到严惩的刘青山、张子善,对这场运动的认知,也多是一些概念化的理解,认真分析者少。所以一旦腐败严重,有些民众甚至期望再来一次“三反”运动。

当年的运动,自上而下地下达了“打虎”指标。“指标”对社会的冲击可想而知,一旦有了“打虎比例”,“打老虎”也就变成了一项硬任务,无论通过何种方式,都必须完成。于是很多地方,不仅对“指标”层层加码,更是急于求成,只要数字,不要证据。运动手段也超出了法律许可的限度,有私自拘捕老虎对象的,有对嫌疑者实施各种肉刑,进行打、骂、罚跪、坐老虎凳、车轮战,有私设法庭的,有仅凭举手表决就可匆忙定案的。“逼、供、信”极为常见,制造了很多“假老虎”。

像历次群众运动一样,由于中央的严辞督责,各级领导也“宁左勿右”,甚至以超额完成指标来表明自己立场的坚定,生怕受到牵连。这是这场“打虎”群众战失去控制的主因。其次,由于当年法律法规极不健全,狂风暴雨般的群众运动必然带来群众热情的高涨,走向极端成为必然。这也给一些人诬陷栽赃自己的对手,大开了方便之门。由于地方的过激行为,必然导致“老虎”数量激增,这又使中央判断问题严重,再度追加指标,迫使各地不得不跟上中央步伐,于是行为越来越过激。有统计显示,“三反五反”运动中,全国有超过18万人被捕,近12万名党员被开除党籍,13万多人非正常死亡或伤残。这里的非正常死亡,包括被迫自杀、在刑讯逼供中被打死,或在监狱、劳改中被折磨致死。

这场运动使很多单位的同事关系变得紧张。据当时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李新回忆,“学校的工作很快就陷于半瘫痪的状态”,而且“各单位都因为运动造成人际关系的不和,有的甚至变成了私人间的敌对和仇恨”。包括其后不久,在私营工商业者中进行的“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五反”运动,都给当时经济领域带来很大的破坏。运动不久,就出现工厂和商店停业、工人失业等情况,甚至使一些地区陷入混乱,影响到当年的农业和工业生产,一些政府机关也很难维持正常运转。对当时处在战争压力下的中国,这些情况对执政者来说,显然都是坏消息。

1952年春天,“三反”运动的热潮就开始退却了。其后,对“五反”运动的处理也较温和,受刑事处分的工商户大约只有1500多人。冷峻的经济现实,使这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很快转于沉寂。不过“三反五反”运动,却对当时的民族资产阶级,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这场运动不仅把资产阶级搞得“臭烘烘、灰溜溜”,还在当时的社会传播了一种歧视资产阶级、必将消灭资产阶级的认知,等于为其后的“公私合营”进行了一次舆论战。

“三反”运动一年多以后,又有过一场“反对官僚主义、反对命令主义、反对违法乱纪”的新“三反”运动,但《人民日报》社论却称:“更不能用去年‘三反’的方法来开展这个斗争。”可见,当时的中共也认识到群众运动是一把双刃剑。群众运动虽然声势大、效率高,但也极易破坏社会秩序与法律环境。群众运动政策,因过分强调腐败产生的阶级和道德根源,忽视制度与法律原因,加上极难明确严格的操作程序和评估标准,到了地方出现各种随意性的变通,由此产生出来的负面效应是显而易见的。

当年的“三反”是在法律与制度尚处于空缺的历史时期,以群众运动反腐,显然不适合当下的社会与法治环境。腐败源自公权力的异化,困扰着所有政治体制与经济体制之间有冲突的发展中国家。要解决公权力异化,依靠官员提升自我道德素质,很难有效果,所以如何在权力之外,构建一套权力制衡与民众监督体系,来规范权力的运作,才是反腐关键。对新一届政府来说,来一场运动式反腐,或利用权力反腐,并非难事;但如何让各种形式的反腐过渡到制度反腐,才是当下反腐工作的真正要点。用权力推动反腐,过去屡见不鲜,领导推动一下,就能看到一些反腐的成果,一旦风潮过去,腐败现象反而愈演愈烈。

30多年来,中共也出台了很多反腐的制度与规章,但实际情况是,这些制度大多流于形式,根本没有形成一禁就止的制度威力,这仍然是运动式反腐和权力反腐的后遗症。很多腐败大案需看领导的态度,哪些可查,哪些不能查,全由领导拍板。虽然有了一些反腐制度,但在反腐的实际运作中,人治色彩仍然很重。这也是反腐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根本原因。

好制度出台,却无法落实,等于没有制度。究其根源,还是政府与执政党内权力过于集中,使一些领导干部处于监督真空的状态,以权谋私也就成了官员的常态。制度反腐的另一个核心,就是要科学地配置权力,对权力要真正地实现制衡。如果决策权、执行权和监督权过于集中,只会使权力游离于制度和监督之外。人大监督乏力、权力的上下级根本没有双向监督,作为社会监督主体的民众和媒体,也受制于当地的权力体系,这些都让腐败官员更胆大妄为。

无论是欧美,还是香港的反腐经验都表明,最有力度也最有效的监督,就是来自民众和媒体的监督。如何编织一张严密的制度之网,欧美与香港都有大量经验可以借鉴,关键还是要靠中共高层拿出惩治腐败的决心。热一阵冷一阵、宽严不一的运动式反腐,已极难对社会形成威慑效应,反而给贪官带来侥幸心理。这个时代说到“群众路线”,除了要让官员接地气、解决民生难题外,最重要的是要保障民众的知情权。民众有知情权,才能行使监督权,这才是最重要的群众路线。民众监督政府,不仅要看其是否解决了民生问题,同样需要监督地方政府是如何理财的。只有在民众监督下,才能促使地方政府审慎节俭地使用财政资金,远离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把有限的资金更多地投入到改善民生当中。

制度反腐需要法治精神在全社会的贯彻,法治对权力的约束,既可避免人治的随意与片面,更不会因领导的更换而无法衔接。制度反腐与依法治国的精神是一致的,它既要求司法有名副其实的独立性,也要求政府权力的民主性、责任性与正义性,这样才能与当下市场经济的本质相适应。现代政府是服务型政府,只有彻底转变政府职能,让政府干预市场经济的程度降至最低,将政府的职能限制在保护国家安全、维护司法公正、修补市场缺陷等领域,让能进入市场的尽量进入市场,增加政府干预市场的透明度,才可能真正减少权力的寻租空间,减少权钱交易的发生。这些都需要社会法治的完善。

制度反腐说起来容易,但要真正在全社会得到执行与落实,却是一个漫长的系统工程。反腐也极难剥离为一个简单的执政目标,单靠设立反腐机构是远远不够的,反腐从深度看,它其实是建构一个责任、阳光和服务型政府、构建法治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只有当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与法律框架趋于合理了,才能真正减少贪腐的官员。它不仅需要有法治精神的配合,更需要有具体的权力制衡机制与准则的配套和制约。

如何使制度反腐成为现实,显然是当代中国人的历史使命。虽然艰难,却必须完成,否则改革30多年来的经济成果,极可能在未来成为泡影。当代中国已来到了一个重要的历史关口,只有让制度反腐成为现实,中国的政治和经济才可能获得更多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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