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寻建农一生事业浸染在胡耀邦故居中

胡耀邦的故居，也就是他的祖居老屋，坐落在湖南浏阳中和乡山岭秀美的地方。门前敏溪小河日夜奔流，屋后西岭山峦环抱，郁郁葱葱。这座故居保持着百年前湘东农居的模样，静静地躺在葱茏大树的怀抱里。

20世纪90年代中期，经过第一次修缮后的湖南浏阳中和乡苍坊村胡耀邦祖居，这张照片是1995年底或1996年初春拍摄的。

 

1.故居在胡耀邦生前破旧已久

任何建筑都需要维护维修才能减除风雨剥蚀，历史陈设更需要日常擦拭和维护。胡耀邦故居离不开30多年来的守护者。

寻建农就是这样一个守护者。我和他相识将及30年，几乎每一次拜谒故居都见到了他。我理解，守护胡耀邦故居是他一生的事业。

胡耀邦在世的时候，敏溪边的祖居年久失修破败，漏风漏雨渐成危房。

胡耀邦的哥哥胡耀福在晚年来到北京对弟弟说，老屋好久没有修要倒了，你出把力，把房子修一修。

胡耀邦没有答应，说，不要再修了，外边塌了你就住到里头去。

故居的破旧延续着。1980年刘少奇平反昭雪以后，刘少奇夫人王光美来过苍坊村。胡耀邦的兄长胡耀福之子胡德安回忆，王光美来的时候下雨不久，她进了胡耀福的住处，土墙下地面潮湿，她一不小心，差点滑了一跤。临走时她留下一些钱，吩咐把故居西侧房离地1米处换上红砖，以保房子不倒。并且再三叮嘱一定不能对胡耀邦透露。胡耀福父子果然守口如瓶。

到胡耀邦辞世时，祖屋由兄长胡耀福和两个儿子居住，大儿子德安住西侧几个屋子，正中大屋由二儿子德资居住。正房墙高，年久倾斜，已经有倒塌的危险。当时的胡耀福父子，全无“历史建筑”“历史人物”的概念。80年代中期以后，农村经济渐渐活跃，德资搞起了小花炮厂，手里总算有了一点余钱，认为老屋实在不能住了，就将中间的正房掀倒，就地盖起了二层小楼，外墙还赶时髦贴上了浅色马赛克小瓷片。这一来，“历史故居”面目全非了。

德资的新屋刚刚矗立起来，胡耀邦去世了，成为历史，也使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顿时从历史视角，来看待这位从苍坊村走出的一代伟人。湖南浏阳人，包括中和乡苍坊村的人们更是如此。

四边八方的参观者来到苍坊村，拜谒诞生了胡耀邦的乡村农居。恢复故居旧貌很快成为当地人的共识。胞兄胡耀福和两个儿子胡德安、胡德资两家人迁出了，新盖的小楼拆除了，祖居随后恢复旧貌。这其中过程自有专文详述。

1915年11月，胡耀邦降生在这张木床上。称得上湖南浏阳中和乡苍坊村胡耀邦故居中最重要的文物。本文作者摄于1999年3月26日。

 

2.故居修缮后需要专职保安员

胡耀邦故居的初步修缮复原，是在1994年8月至1995年10月间完成的，预定在1995年11月20日胡耀邦诞辰80周年纪念日向参观者开放。

浏阳文管所已经从胡耀邦家人和老战友、老部下那里，征集到一批胡耀邦使用过的东西，有相当数量的照片、书信原件。虽然有待鉴定，但可以肯定，这些物品中包括相当数量的珍贵文物，比如胡耀邦降生的那张木床。

这就有一个保管故居、保护文物的问题。浏阳文管所决定招聘一名保安员。

谁来担任这个专职的故居守护者？同时接待日益增多的参观者。

本文主人公寻建农出现了。他是胡耀邦故居修缮复原工程队的参加者，亲眼看到，即便在修缮期间，人群仍然络绎不绝地来到苍坊村，拜谒胡耀邦出生的地方。有的不远千里捧来了鲜花，有的在胡耀邦像前洒落眼泪，还有的长跪不起，感谢胡耀邦拨乱反正，为天下人平反冤案。寻建农亲眼目睹，深深感动，也感到作为胡耀邦故乡人的骄傲。

寻建农问自己，能承应胡耀邦故居保安员吗？

他是浏阳社港镇人，1966年生，1984年高中毕业后学做木工，两年后进入浏阳市古建维修队，先后参加浏阳文庙，湖南湘西沅陵县龙兴寺（唐代）和宁远县文庙修缮，接着参加胡耀邦故居修缮，积累了古建筑维修经验。从这个角度看应该符合要求。

也有难处。他结婚有了孩子，一家人住在浏阳市区，到中和乡走公路要先到大瑶镇折道，这就有50公里距离。土造公路行车要两个小时，雨天泥泞更是麻烦。这个岗位不在编，薪酬每月300元，不包吃饭，比在文管所搞工程收入低多了。

想来想去，待完成另一个浏阳仿古建筑“道吾山门楼”木工活，他征求同事的意见。大家说，你能胜任。于是他询问领导，我去行吗？

1996年2月1日，寻建农到故居正式上班。也在这年，胡耀邦故居定为湖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本文作者拜谒胡耀邦故居诗，纪念胡耀邦诞辰110周年。

敏溪流水绕前村，

种桃书屋苍坊春。

仰笑横刀年少事，

从兹西岭亦昆仑。

（“仰笑横刀”句用的是戊戌变法“六君子”谭嗣同为变法殉难典故）

 

3. 在胡耀邦故居见到的寻建农

1999年3月25日，笔者领受“再就业报道”任务飞抵长沙，与驻湖南记者站站长吴兴华会合，一同前往浏阳参加在那里举行的湖南省乡镇企业工作会议。次日下午，市委党史办罗洪国老师带领我驱车来到胡耀邦故居——我终于来到了胡耀邦的家乡，而且走进了他的故居，这是我的心愿。

接待我们的，正是寻建农，当时我听周围的人都叫他“寻馆长”。

那时交通不便，下午来故居的人就少了。寻建农说，一到晚上，故居院里只有他光杆司令一个人。几年前刚上班的时候，这里确实只有他一个员工。白天一个人屋前房后引导参观者，解答提问。夜晚关上大门，生活是非常单调寂寞的。开始还没有电视，除了看书就是睡觉。装在心里的就是责任——保管好已故总书记故居和文物，千万不能出事故。

寻建农决心，此后的人生就与胡耀邦故居相伴了。半年以后，他和妻子徐春香商量，全家搬到中和乡，以馆为家。领导上也同意了。

妻子来了，在当地花炮厂找手工活干，儿子就近上学。寻建农一连10年春节没有离开故居陪父母过年。故居里的珍贵文物越来越多，保障文物安全，是寻建农最重要的职责。他最愿意做的，是为前来苍坊村了解胡耀邦的人引导参观、提供服务。

参观故居的人日渐增加，一个保管员应承不了了。1997年元月又招聘了一名女讲解员任玲利，两人共同努力，圆满完成接待任务，于当年12月都转为正式编制。

我初到故居，得到寻建农很多帮助。他带我参观去年（1998年）陈展的胡耀邦生平图片，还帮助联系编撰《胡氏族谱》的胡耀邦堂侄胡德谦，纵论胡耀邦家世。

在他们的热心帮助下，我写成《胡耀邦的家世和童年》一文，当年12月10日，以较大篇幅刊登在有影响的《南方周末》报上。这是胡耀邦辞世10年后，公开发行的报纸首次以传记方式记述胡耀邦的历史。

李昭夫人读到了这篇文章，当月和我见面，从此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寻建农后来对我说，对他这样的故居保护者来说，最好的回报就是：来到这里的人加深了对胡耀邦的了解，还使得更多的人了解了胡耀邦。

2002年3月，寻建农（左）与笔者在胡耀邦故居门前

 

4.使故居管理者心生感动的拜谒者

在胡耀邦故居，寻建农亲眼目睹许多爱戴和敬仰胡耀邦的人和事，诸多事例俯仰皆是，他对我讲过“高洁的故事”。

高洁，江苏海安人，祖辈富庶使他“出身不好”，断了升学道路，1963年18岁时只身插队本县的穷乡僻壤，深感农村烧饭缺柴草、饮水不卫生。他从70年代起研究太阳灶、沼气池、风力抽水机，以解决农民的生活资源问题，他的发明项目水泥太阳灶还被拍成科教电影。

怎么样使实验获得更大的支持力量呢？1980年6月，镇江科委一位参观者前来鼓励高洁，写信给胡耀邦，他说：“你要排除各种人为的障碍，就向最高领导人反映情况吧。最近上任的胡耀邦是一个正直的实干家，……中国有这样的总书记，大有希望！”他还指点这封信应该怎样写。
高洁在1980年6月写信给胡耀邦总书记，希望支持他的太阳能实验。信通过邮局寄出。

7月22日，海安县委书记袁广文亲自前来，向高洁送达江苏省委办公厅转来的胡耀邦批示：“此件转江苏省委，可由周泽同志[省委书记——本文作者注］继续过问，酌情处理。总的方针应该是：注意效果，实事求是，埋头苦干，逐步前进。”。

不久，省、市、县科委陆续下拨了1.23万元对高洁的实验加以支持。1985年，高洁在下乡的地方建起一座“自然能利用实验室”。到1999年，实验室更趋完善。

这时，胡耀邦已经辞世10年了，高洁决心出一次远门，拜谒彭德怀、胡耀邦出生的地方。

因为交通周折，他来到胡耀邦故居时已是傍晚，寻建农接待了他。故居附近没有餐馆，寻建农听了高洁的讲述，招呼他吃饭，饭后将故居边陈列馆的灯全部打开说：“你现在就可以参观了。”

高洁表示要先去镇上找旅馆。寻建农对他说，现在晚了，你就睡我的床。我和老婆孩子到别的屋睡沙发。

最后还是按照寻建农的意思办了。

后来高洁写了一段回忆说，胡耀邦故居的夜安静极了。我做了一宿的好梦，赶班车、跑山路虽然疲惫，却得到了世间最可心的回报！

第二天，高洁在故居进进出出，在一间间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心里默念，这是善良伟人童年和少年的家，是他走过的地方。高洁心里想，自己总有一步会合上胡耀邦的脚印。他在文革之后抱着“我不下油锅，谁下油锅”的拼死决心，掀开“两个凡是”的重压，使天下蒙冤蒙难的千万人得到了大解救。

临走，高洁在故居各处土地上收集了一包土，要带回海安栽上玫瑰花，见花如见人——这个人象征华夏的灵魂，党的良知。

临别时，高洁一定要寻建农收下两天的食宿费。寻建农坚决不收。高洁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那以后，每隔若干年，高洁就来一次胡耀邦故居，每次都和寻建农见面。有一回，高洁骑自行车从海安千里而来。

2015年，是胡耀邦诞辰100周年，在中和乡落成了胡耀邦纪念广场和雕像。揭幕式上，本文作者和高洁在胡耀邦石雕前见面了。

高洁是江海之滨的“草根”，胡耀邦拨乱反正之举掀掉压在他头上的“帽子”，支持了他的太阳能实验。寻建农接待的于光远则是从延安时代走来的老干部，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和胡耀邦一起起草过许多事关改革开放的重要文件。

2004年5月，于光远（图中坐轮椅者）瞻仰胡耀邦故居。

于光远（1915-2013）2004年5月到长沙参加会议，会后专程来浏阳瞻仰胡耀邦故居。他将及90岁，腿力不足，坐着轮椅参观，来到胡耀邦像前时放声大哭，感激他是“知识分子的救星”。参观后他和故居管理人员座谈，一再叮咛说，耀邦是人民爱戴的好领导，你们一定要守护好故居。他谈到胡耀邦从“红小鬼”到党的总书记的一生，谈到他对人民的忠诚，谈到他在平反冤假错案、改革开放中表现出的勇气和崇高品德，在场的人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寻建农说，听了于光远前辈的话，我对耀邦更加充满了敬佩。

 

5.浸染在胡耀邦故居中的岁月

寻建农30岁在故居正式上班，到明年将年届花甲，大半工作岁月浸染在胡耀邦故居中。

1995年11月胡耀邦诞辰80周年，在故居举行纪念，李昭夫人携家人回到苍坊村参加仪式。时任湖南省委书记王茂林到场讲话，称赞胡耀邦的贡献和崇高品德，决定拨款20万元在故居旁修建一个小型陈列馆，用文物和照片展示胡耀邦生平。

1997年浏阳文管所开始征收邻居房屋，当时拨款只到了10万元。为了工程进度，文管所员工自行集资10多万元，启动了陈列馆建设。最初设计建4个展厅，受地势原因，为了保持故居后山整体山貌不动，改建为3个展厅，陈列馆于1998年谭嗣同诞辰一百周年时落成开放。这是我初访时参观到的。

今天的人们来到胡耀邦故居，要去对面山坡上的大型纪念馆展厅。那是2004年决定建设，2006年建成开放的，是建筑面积3800平方米的现代建筑，陈列与胡耀邦有关的珍贵文物和历史照片。

今日的湖南浏阳胡耀邦同志纪念馆

 

2013年，胡耀邦故居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20年，胡耀邦纪念馆被评为国家一级博物馆。

新的纪念馆建成以后，人员增多，机构升格逐渐正规。寻建农的职务不断变化，从最初的保安员，再到馆长、副馆长、办公室主任、保卫科长，在故居中的“官”似乎是越来越“小”了。他边工作边学习，获得了大学学历。2014年12月，获得文博馆员职称的寻建农担任胡耀邦故居管理局保卫部部长，2021年退到二线。那么到2026年，他会开始自己的退休生活。

到了快告别工作舞台的时候，他认为自己身为胡耀邦故乡人是幸运的，他踩着胡耀邦童年、少年和迈入青年时代的脚印走到了今天，走得踏实。

来源：钱江说当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