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丹:悼念胡绩伟

昨天夜里获悉胡绩伟逝世，享年96岁。老胡仙去了，他的精神永垂青史。

老胡是《边区群众报》的创始人，后来该报是西北《群众日报》，再后来便是现在的陕西省委机关报《陕西日报》。该报不论谁当了主要领导，不论老胡是否被贬，都不回避基本的历史：老胡是我们的创始人。1999年我到该报，当时的社长便是这样自豪地述说历史，而那时，正是老胡遭到批判的高峰时期。

老胡1976年粉碎“四人帮”以后主持人民日报工作至1983年，创造了中共党报史上的一个先例：党中央犯错误，党报没有犯错误。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人民日报冲破重重阻力，成为推动全国改革开放的旗帜。1979年人民日报关于农村家庭承包联产责任制的报道虽然历经曲折，但终于冲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一条路。

1978年人民日报与北京其他七家中央媒体向财政部打报告，提出“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得到批准，这自然是老胡的主意。这一临时性的报纸体制影响全国，延续了20年，为后来报业推向市场经济奠定了基础。

老胡是粉碎“四人帮”之后恢复中国新闻学研究的主要推动者之一。他在创办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的工作上出力最多。他还是北京新闻学会[后来更名首都新闻学会]、中国新闻学会联合会的主要创始者之一。

说起来，胡绩伟是改革开放后提倡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从学术研究走向在新闻传播界普及的第一人，换句话说，他是最早在新闻行业内普及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当时叫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的第一人。1987年，他通过他的秘书李敬人，与我协商编一本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原著的书。我编著的《马列主义新闻学经典论著》出版后，印了几万册，在新闻业界得到广泛传播。同时，他对“文革”时期曲解马列原著，搞“语录新闻学”深恶痛绝，希望我做一篇文章，我写完后，他把我叫去，拿着他修改补充的稿子与我讨论了半天，后来该文发表在《新闻学刊》上，长2万字。我写的署名就是他，但他认为基础是我打下的，非要我也署名，我不同意；为了表达稿子并非他一人所做，他自己编了另外一个署名“黎澜兴”。仅此一件小事，看得出老胡的坦诚的为人。

1984年老胡受人大常委会彭真委员长之托主持新闻法的起草工作。在他的努力下，1988年我国有了三部新闻法草案（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所新闻法研究室一份、新闻出版署一份和上海新闻界由龚心翰主持做的一份）。1989年政治风波之后，一切停滞了。

我与老胡只在1987年有过一次单独的长谈，讨论马列新闻学原著问题，形成一篇长文章。但是我很关注他后来的著述，他对信念的赤诚和为之顽强奋斗的精神，令人感动。现在这样至死为了信念奋斗的人实在不多了。显然他也记得我，他在几年前出版了一套11本书，曾托人送给我。

他的坦诚也是极其珍贵的。他对不能容忍的观点的批判与他对自己错误的批判，同样毫不留情。人民日报1958年浮夸风，是在他作为副总编主持人民日报日常工作时发生的，他在很多场合提及这段错误，经常拿出刘少奇1961年对人民日报的批评，检讨自己，要求后来人汲取教训。

他是大彻大悟之人。他那一代人，相当多的人都整过别人。后来被别人整。然而，多数人平反后只谈自己如何受迫害，却回避自己如何迫害人。老胡不回避自己的错误，这种忏悔意识是我们最缺乏的。一个不能自我忏悔的民族，不会有希望。我们某种程度需要类似新教伦理的民族忏悔意识。

老胡，你永远活在有思想的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