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平息“突破”事件
1981年,白桦的电影剧本《苦恋》(拍摄成电影《太阳和人》,没有公映)挨批,被称作《苦恋》事件。胡耀邦同志对此事件实事求是处理,让《文艺报》、《人民日报》同时发表唐因、唐达成的批评文章,使事件得以妥善解决。但是,很少有人知道,1981年,也是由胡耀邦同志实事求是处理了“突破”事件,使该事件得以平息,从而保护了当时文艺界思想解放的势头。
“突破”事件是怎么回事呢?据我了解,
胡耀邦同志是怎样平息“突破”事件的呢?我从对顾尔镡作些简介以及他在“文革”中和新时期到来后的表现说起。
我和顾尔镡(1925-1999年)都是上海通州中学校友,我比他高一年级。他在抗日战争时期即参加党所领导的文艺工作。党员。全国解放后,我俩同在江苏省省级机关工作,他先是在江苏省总工会,后调到江苏省文联作家协会,任《雨花》编委,江苏作家协会办公室主任。他本是演员出身,这时成了剧作家。就我所知,他和别人合作的锡剧《红色的种子》,誉满江苏,后改编成电影,是地方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一炮打响。他又创作了话剧《雨花台下》,得到戏剧界好评。但因为我俩分处两个单位,大家忙于工作,交往不多。“文化大革命”一来,我作为江苏省委办公厅的主任,一下子被“打倒”,定为“走资派”。顾尔镡在江苏省文联是中层干部,不是当权派,算是革命群众。但是,他在省文联批斗“李(进)、章(品镇)、亚(明)”大会上的惊人表现,为我熟知。有次,文联造反派批斗省文联主席、党组书记李进,党组成员、《雨花》主编章品镇,党组成员、江苏省国画院院长亚明,即所谓“走资派”李、章、亚。造反派头头点名中层干部顾尔镡揭发章品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罪行。顾起初不吭声,后一字一字地说:“对章品镇,我没什么好揭发的。”造反派头头火冒三丈,狂吼:“你坚持反动到底,你就站到他们一边去!”这时,顾尔镡“登、登、登”地上台,与李、章、亚并肩站在一起,排在第四位。造反派头头一想,顾不是当权派,叫他上台,与“走资派”站在一起不合适。又高呼口号,“顾尔镡滚下去!”顾下台时,昂首挺胸,用鼻音哼出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我听说了顾尔镡的这个真实故事,在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称赞“老顾是条汉子”。(记录者按:章品镇有一篇纪念顾尔镡的文章《他冷我、烫我也给我正直的支持》,载内部刊物《南通今古》2006年第2、3期,细节略有不同,但顾尔镡“稳稳当当,不紧不慢地向我们这边走来,准确地在第四个位置上站定,毫不声张;却有一团凛然正气慑服了全场。全场寂然无声。”唱《国际歌》时,“虽然口不出声,但唱得是何等的庄严”。可见确是事实。)新时期到来后,顾尔镡被任命为《雨花》主编,率先为1957年被错打成“探求者反党集团”平反,发表社论《探求无罪,有错必纠》(记录者按:《雨花》1979年4月号发表)其后,中共江苏省委很快下达了为“探求者”平反的红头文件。有人问顾尔镡:省委还未给“探求者”平反,你怎么胆敢在《雨花》先给“探求者”平反?他说:我曾长久考虑,江苏文艺界拨乱反正,必须从为“探求者”平反开始,这一大冤案不平反,拨乱反正云何哉!如果什么事情都要等省委作出决定后我们才动作,那要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干什么!“思想解放,就得敢为天下先!”
因此,当1981年5月初《新华日报》发表对《也谈突破》的大批判文章时,我是有想法的。只抓住一句话:“政治上突破,最主要的是‘四项原则’”,既不管前言,又不顾后语,更不考查顾尔镡在文革前、文革中、新时期到来后的一贯表现,就上纲上线,这怎么能服人呢?
1981年5-6月间,我作为江苏省科委负责人去北京参加由中国科委、中国科学院等四单位举办的一个会议。会议前,我给耀邦同志写过一信(记录者按:王正同志在上世纪50年代是江苏省团委书记,与胡耀邦同志很熟悉),讲了关于我对开发江苏沿海滩涂的意见。会议期间,我看望一位老同志,在那里见到50年代初胡耀邦同志的警卫员李汉平同志,此时他已担任国家保卫局副局长。我请他带口信给耀邦同志,问他有没有看到我的信,能否找时间和我谈谈。没几天,耀邦同志派车把我接到办公室。关于开发滩涂问题,谈了约一个小时,告一段落。耀邦同志有向下面来的同志进行调查研究的习惯。耀邦同志问我,最近江苏情况怎么样。我因去北京开会前,已听说过顾尔镡因一篇文章被批斗,就讲了这件事,并说,因为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就批斗顾尔镡,不好。我说:“突破”不是贬义词,不是否定,不是毁弃某一事物;从正面理解,突破是发展,是前进,是上了新台阶,是指事物在原有基础上进入新阶段。例如,一位体育健将,在赛跑、游泳竞赛中速度更快,突破了原先的冠军纪录,不是不承认、不是否决原先的纪录,而是突破。突破,对历史、对未来的进步都有鲜明的积极意义。我相信,语言、文艺、科学领域的专家学者,对此会有广泛、深刻的共识。耀邦同志听了我对“突破”的理解、说明后,赞同地“嗯”“嗯”了两声。接着又问我:顾尔镡这个人怎么样?我说,顾尔镡同志是个好同志。他拥护十一届三中全会,思想解放,作风正派,为江苏文艺界做了一些好事……(略,见上)耀邦同志又问:他在文革中表现如何?我就详细讲了上面顾尔镡在批斗“李、章、亚”大会上的真实故事,他从容上台和被打倒的“走资派”站在一边,下台时哼《国际歌》……(略,见上)耀邦同志听我讲完这个真事后,为之动容,考虑了一些时间对我说:你回去立即给江苏省委打电话,不要批斗顾尔镡了。请省委传话给顾尔镡同志,要他振作精神,抬起头来,搞好今后工作。我回到住处后,回忆整理了一个记录稿,请保卫局副局长李汉平给耀邦同志阅后再给省委打电话。不料,李汉平很快回来告诉我:耀邦同志说不看记录稿了,你直接打电话给省委吧。于是我按照我回忆整理的记录稿给省委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康贻宽同志。等我回到南京,“突破”风波已平息。(记录者按:耀邦同志对《也谈突破》的意见,肯定也传达给了中宣部,所以对《也谈突破》就不再发批判文章,“突破”事件在北京也偃旗息鼓了。)
后来我听说,江苏省委副书记胡宏、宣传部长汪海粟找顾尔镡谈话,都是鼓励为主。因此,顾尔镡在“突破”事件后,在江苏文学界的声望有所增高。在其后江苏作家协会代表大会上,他被选为江苏作家协会副主席(常务)兼秘书长。
要不是耀邦同志实事求是地处理了“突破”事件,在全国范围内批判《苦恋》后再在全国范围内批判《也谈突破》,中国文艺界对这件事也许是另一个状况了。因为耀邦同志给文艺界办的这件好事,鲜为人知,所以,我要把这桩事告诉大家,也想为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编写者提供一点史料。
在这件事的过程中,意外地接触到耀邦同志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使人了解耀邦同志在大量工作中的沉重负荷,往往难以顾及自身的休整。在谈完工作后,我问及他的健康,他一改平日笑颜愉悦的常态,略显苦恼地望着我说:“不晓得什么缘故,近来臂膀很痛,连手都举不起来,举过头就痛。”这出乎我意外,我连忙说,要请医生诊断,很可能是肩周炎,要请医生治疗,要热敷,请医生开处方,不能受凉。这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也可见耀邦同志对自己的健康很少关注,专心致志于工作,这可是他长期的、一贯的精神状态啊!
(王正曾任共青团江苏省委书记、江苏省科委副主任,陈辽为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