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1985年胡耀邦陇南行

1985年10月3日，胡耀邦来到甘肃省陇南地区

陇南，当年中央红军长征到此，戏剧般地找到了归宿之地。红军突破天险腊子口、进入哈达铺后，红军侦察连指导员曹连德为毛泽东找来一摞报纸。毛泽东在《晋阳日报》上读到了陕北红军已经创建了根据地的消息。他果断提议，红军到陕北去！当时，年轻的胡耀邦就行进在这支百炼成钢的队伍里。

如今，胡耀邦又踏上这块改变了红军命运的土地。时光已在这块起伏的板块上流淌过50年，这50年的时光将陇南雕刻成什么样子了呢？

刘冰赶来迎接总书记

甘肃省委副书记刘冰从省城兰州前来文县迎接胡耀邦一行。1975年，在胡耀邦支持下，刘冰等4位老干部上书毛泽东，揭发迟群、谢静宜在清华大学胡作非为，结果受到残酷打击。“文革”结束后，思想禁锢被动摇了，但刘冰的案子因有毛泽东“批示”，仍得不到解决，问题几经拖延，摆到了中组部部长胡耀邦面前。1978年9月，胡耀邦表示，要分配刘冰的工作，组织部没有问题。11月，刘冰的冤案彻底平反。教育部遵从刘冰本人意愿，任命他到兰州大学担任校长、党委书记。一年后，他担任了甘肃省副省长，1982年又调任省委副书记，随即担任常务副书记。

1983年，胡耀邦到甘肃视察，刘冰正在生病。胡耀邦听说此事后，向省委负责人说：刘冰在“文革”中受了苦，现在有病了，省里要安排他治疗。如果需要，他要到哪里就到哪里去休养一下。他还委托警卫秘书李汉平和从北京陪同而来的国家民委副主任赵延年到刘冰家中代为看望。胡耀邦走后，省委安排刘冰去烟台休养治疗。刘冰为此很高兴，身体也很快康复了。病愈后，刘冰为省里的事去过北京，参加过由胡耀邦主持的会议，但没说上什么话。这回胡耀邦来甘肃，省委决定由他来陪同，刘冰非常高兴。

10月3日上午，胡耀邦来到文县，听取了县委书记龙映明的汇报，明确表示自己对发展当地经济的意见：“还是要种树。”

胡耀邦说：“你们县总面积有740万亩，好大的一块地方！全县21万人口，8万个劳动力。太陡的山不算，能种树的就有420万亩。一个劳力平均50亩。一人一年点种10亩地，5年就可以完成。”

说到这里，胡耀邦念了一篇稿子——《一个大有发展前途的开发公司》，这是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第2321期中的文章。念完后，胡耀邦把这份材料和他自己画的科学种植法草图交给了刘冰，要文县负责人学习这个好经验，推广科学种植法和植树种草机械。

胡耀邦在文县吃了简便午餐，餐后为文县题词：“发挥山区优势，振兴文县经济。”

 胡耀邦会见陇南地委及部分县委负责人

“国家富裕不靠你们（陇南）。你们的着眼点不是给国家作贡献，而是人民群众的富裕。”

10月3日下午，胡耀邦来到陇南地委和行署所在地——武都，会见了地委及部分县委负责人，傍晚和他们合影留念。胡耀邦询问了武都农业生产、经济发展的情况，特意问到红军长征经过的腊子口、哈达铺的遗址状况。当听到武都县委书记戴树举汇报说，这个县每年要搞2000亩黄连时，胡耀邦说：“每年2000亩是不是少了些？你们要搞加工，可以建黄连素加工厂。你们有的是土地，陇南地区总面积折合4000多万亩，人均18亩。山上不要种粮食，种黄连、刺五加等中药材，搞多种经营，把土地充分利用起来。你们的眼睛不要只盯在几亩耕地上，要把所有的土地都利用起来，要把眼光放到这方面来。要种树，搞经济林，像你们这里的桔子、花椒等。我们国家水果年产不到1000万吨，而美国年产4000万吨，解决粮食问题要扩大眼界，苹果也可以看作粮食。日本人一天吃五两粮食，比我们（一人一天）吃一斤半粮食的热量还高，它就是肉、蛋、奶、糖、水果。所以要搞多种经营。水果多了，奶子多了，糖多了，这就是粮食，而且是更好的粮食。”

新中国成立以来，武都历史上还没有过中央负责人落脚的记录。如今总书记来了，警卫程度大大提高，弄得武都人人都知道有大人物来了。胡耀邦一到什么地方视察，就马上被认了出来。老百姓热情地跟着车跑，还一边呼喊：“耀邦同志好！”

听到人们朝自己呼喊，胡耀邦摇开车窗和大家打招呼。刘冰等人一齐劝阻，胡耀邦哪里肯听，只管放下车窗，伸手和窗外的群众握手。手握在一起就分不开了，弄得司机也不敢开车。

10月4日上午，胡耀邦和陇南地区部分县委书记座谈。

当听到有两个县汇报他们关于到1990年的奋斗目标时，胡耀邦说：“一个是工农业总产值，一个是人均纯收入，我看首先要把人民群众的富裕放在第一位。你们县委书记的根本任务，就是要领导群众劳动致富。国家富裕不靠你们（陇南）。你们的着眼点不是给国家作贡献，而是人民群众的富裕。因为你们的条件差嘛！国家富裕要靠上海、天津这样的地区和大工业。我们不少干部对千方百计帮助农民致富想得不多，想啥想得多呢？想自己的部门、系统和地方财政收入想得多。其实，农民富了，地方财政收入不就多了么！旧社会地方官强迫老百姓给他们送‘万民伞’，那都是骗人的。我们才是真心为群众谋利益的。”

总结座谈会内容的时候，胡耀邦谈起了对陇南的印象，他说：“你们陇南全区有2．8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相当于一个阿尔巴尼亚，折合4200万亩，人均就是18亩。可是你们利用起来的人均只有二亩一分，还有许多土地没有利用起来。因为这里所有的山都能长东西嘛。所以，第一，怎样开放？领导人民致富，不要总是想着要从老百姓那里拿多少东西。第二，不要只看到占总面积10％的这么一点儿耕地，要把视野放开，要把着眼点放到全部土地上，放到其余90％的土地上。第三，国家限制的，你们要因地制宜。你们这里可以放开，要突破一些框框。第四，要重视科学技术。除了出去学习，还要引进技术、人才。第五，要把干部作风搞好，要真正为人民着想，为人民服务。精神文明建设我看主要抓干部，干部做好了就好办。县委要带头。你们有文县、礼县，一个文一个礼，文明礼貌都有了！我们讲党性、讲纪律、讲精神文明，主要是指干部。”

胡耀邦看着眼前的地委和县委的负责人说：“在座的同志都比我小20来岁，你们要珍惜有限的为党工作的时间，你们要帮助比你们年轻的干部健康成长。我们在职的领导同志有双重任务：一是把现职工作做好，使人民群众更快富裕起来。二是要给干部带出个好思想、好作风。”

宕昌县委书记杨梓西邀请胡耀邦到红军长征遗址哈达铺再去看看。胡耀邦谢绝了，说：以后有机会一定去，这次不行了。甘肃我还有甘南、平凉、定西三个地区没有去过。

但是，胡耀邦心中却装着关系红军命运的哈达铺，离开武都之前，他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哈达铺纪念馆”6个大字留作纪念。

座谈会后，胡耀邦即离开武都进入康县农村。

推动林权承包，乔灌草结合。“弃耕还林”后来演化为“退耕还林”

汽车在奔驰，胡耀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的山野。

10月4日中午到达康县，县委书记刘守业前来迎接。胡耀邦马上向他询问，康县公路两边的植被要比文县、武都好，这是为什么？

刘守业回答说，主要是基础好，再一个是破坏得比其他地方也轻一些。

胡耀邦说，沿途我看康县的灌木多，文县、武都灌木比你们少。你们要特别注意不要把灌木搞掉。水土保持，灌木比乔木更重要。文县、武都要特别注意保护好灌木。一般地说，植被要搞好，要乔灌草结合，在山区要草灌乔结合。

胡耀邦又问，你们的植被多，为什么新修的房子比武都少？

刘守业回答，一是群众生活困难，二是我们对林子管得死了一些。

胡耀邦说，要多帮助农民开辟新的生产门路。在这个前提下才可以提“弃耕还林”。孤立地提“弃耕还林”是脱离群众。胡耀邦当年提的“弃耕还林”，演化为今天的“退耕还林”。

刘守业向胡耀邦汇报，计划在本届县委任期内，达到全县人均一亩青冈林的水平。这种青冈林中可以接种木耳。

胡耀邦问，康县全县有几个林场，多少职工？

刘守业回答道，全县有4个林场，200名职工，110万亩林地。

胡耀邦说，200名职工搞家庭承包了吗？减少100人行不行，200人都减掉行不行？

刘冰进一步说明胡耀邦的意思是，把林权划到户，划给职工。

胡耀邦说，把林子承包给他们，同他们签订合同，规定数量、期限，恐怕一户没有个千把亩地不行。林场干部还可以多划一点。把他们变成林业专业户，愿意搬家的可以把家搬来。愿意承包的承包，不愿意承包的转产，并从技术、资金上给予扶持。这200人中，100人继续搞林，另一半人转产，一亩扶持1000元，搞运输、商业、加工业等。现在，你们这样搞县上有没有权？

刘守业回答，有权。

胡耀邦说，现在，总书记、在座的省委书记、地委书记都支持你，一个好汉三个帮嘛。这件事先在这里搞试点，工作要做细，要一户一户地落实。以前是群众不满意，林场职工不满意，国家也不满意。

刘冰插话，要把“三不满意”变成“三满意”。

胡耀邦说，把林子划给群众，他们可以富得更快，林子管得更好。这件事一搞成，就是一个大改革，给农民开一条富裕路嘛。这事你们能不能三个月搞好？三个月不行就四个月，四个月不行就五个月，半年为期。明年3月搞完后给我写个报告。你们的工作要搞细，一家一户地落实。进展情况每月给我搞一个简报。

刘冰说，我准备中间再来几次。县委搞个计划，一步一步来。

 在田间地头，胡耀邦对一位青年妇女说：“只生一个好。”

“就生一个好！”“光贷款不行，还要帮他们想办法治穷致富。”

10月4日下午，胡耀邦离开康县去成县。车行途中，胡耀邦在车中远远看见田里有几个农民在耕作，就吩咐停车。

胡耀邦到了农民跟前就和他们握手、聊天。农民中有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省委秘书长对孩子说：“这是胡爷爷。”小女孩嘴甜，应声叫了一声：“胡爷爷！”

这一声叫乐了胡耀邦。他上前抓住孩子的手，道歉地说，你叫我胡爷爷，可是我没有带糖呀。时任刘冰秘书的陆浩灵机一动，跑回车上，拿来一个白兰瓜送给了孩子。

胡耀邦一屁股坐在地头和农民闲聊起来。小女孩的妈妈也靠拢来看着胡耀邦。胡耀邦问她：“你生了几个孩子？”

青年妇女回答：“就生了这一个。”

胡耀邦颇为惊喜，伸出一个手指确认：“就生了一个吗？”

得到明确的回答后，胡耀邦大声说：“就生一个好！”

这个瞬间情景被随行的新华社摄影记者拍摄了下来。事后，胡耀邦看到照片说：“这张照片拍得好！”

和农民聊了一会儿，胡耀邦信步走进附近的村子。他走进了农民李小勤的家，查看生活状况，还和闻讯赶来的村干部交谈。

村支书向总书记汇报，这里的党员每年开两次会。胡耀邦说：“你们支委会要每两个月开一次会，主要讨论怎样帮助群众劳动致富，党员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村委会干部告诉胡耀邦，当地对困难户的主要帮助方式是贷款。

胡耀邦说：“光贷款不行，还要帮他们想办法治穷致富。工作要扎实，要一户一户地帮助，一家一家地安排，扶持他们尽快富裕起来，这是村民委员会的主要任务。”

村委会干部说，这里去年人均收入只有90元。

胡耀邦说：“你们省有个酒泉县，年人均纯收入每年增加100元，你们能不能学他们，也每年增加100元。人家能办到的，你们也应该能办到的。100元不行，50元总行吧？”

打开视野，立足大农业

10月4日下午5时30分，胡耀邦一行到达成县，一下车就听取县委书记王鹤林的汇报。

当王鹤林汇报今年天气不好夏粮将减产时，胡耀邦说，天气不好当然是一个条件，你们要把眼界放开，不要只局限在粮食生产上，这样也就无所谓天气不好了。你还有别的嘛！你讲讲你们的工农业总产值是多少？我们这么大的国家每年总有一些地方受灾。

王鹤林汇报说，这里在致力发展经济林。

胡耀邦说：“种草种树全国都重视，甘肃是搞得最好的。”

王鹤林说，成县要发展肉牛基地，培养良种牛。胡耀邦说，这个抓得对。他和县委书记讨论了一些具体问题，叮嘱道：“经济工作要越做越细，要究根问底。”

胡耀邦一边听汇报一边看着成县地图。陇南地委书记张自强向总书记介绍，打算将陇南地委迁到成县来，准备将机关建在已经闲置的原成县飞机场。

胡耀邦表示了不同意见，说：飞机场要留下来，民航不发展还叫什么现代化？国外飞机场多得是。你们陇南迟早要修飞机场。地委机关修在什么地方好，你们要好好考虑。我看，不要修在沟坝地，要修在山坡上。建在山坡上更壮观，采光又好，又节约土地。像香港、重庆、三明市，都是建在山坡上。你们县城才960米，就是上升200米才1100多米，兰州还1500米呢。阿尔巴尼亚许多村庄都建在山坡上，还是有点坡度好看。但这不是我肯定的意见。在哪里建更合适？请你们考虑。城市要重新改造，布局要合理。

说到这里，胡耀邦又和农业、和粮食问题挂起钩来，向陇南行署专员王凤鸣询问，陇南地区今年定购粮食任务是多少？

王凤鸣回答说，公粮1300万斤，定购8500万斤。但是各县只愿意接受7500万斤。

胡耀邦说，这8500万斤是摊派的嘛。成县定购多少？

王鹤林回答，1900万斤。川坝地区愿意卖粮，山区不大愿意卖。

胡耀邦说：“这就是了。过去我们搞征购是个大包袱，现在改为合同定购是个小包袱。在你们这个地区，特别是山区，现在群众比较困难，愿意卖粮就签合同，不愿意卖就不要签合同了。”

胡耀邦再问，你们前年购了多少粮食？

王凤鸣说，购了4100万斤，因为前年农业大丰收。

胡耀邦说，不能说是大丰收，只能说是丰收。主要是群众手里有了粮食，有了基础。但也不是所有的群众手里都有粮。山东、河南70％以上的农民有一到两年的粮食。

地委书记张自强说，我们这个地方粮食存不住。

胡耀邦说，定西的麦子可以存10年，因为气候干燥。河南新乡有个刘庄大队，60万斤麦子存了5年以上。当然，玉米不能存。

胡耀邦说，对粮食问题要专门开个会，打通思想。山区不愿卖粮，那就不要购。工作要做细。对粮食问题，中央是下了决心的，每年给你们省10亿斤粮食，这是长期的。向农民购粮今年开始实行合同制。我们搞农业生产责任制的时候，搞了三年还没上轨道。粮食工作复杂，就全国来说五年不一定能上轨道。你们县没有三年时间是上不了轨道的。你们用三年时间积累经验，注意总结定购合同有什么缺点。

胡耀邦说，粮食要放开，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放开搞活。可以办集体粮店、米店，发展粮贩子。要尊重价值规律。你们这个地区把多种经营搞好，粮食贩子运粮进来，把多种经营产品运出去，不就活了吗？

胡耀邦进一步指出，商业上放开是个大问题。商品是多种多样的。日本出口商品不是什么农副产品、矿产品，而是机电产品。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独特的商品，都有自己的优势。越是山区越要放开，要靠自己的经营搞活经济。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优势和独特的商品，自给自足是落后的经济观点。现在看，这个观点是违反经济规律的。要发挥我之所长，补人家之短。你这里的黄连含黄连素8．5％，别的地方只有4．2％，这是你们的优势嘛！要充分发挥这一优势，用这些跟别人交换，这样才能富得快。你们山区没有粮食，就拼命搞粮，亩产不过二三百斤，结果粮食还是不够吃，植被也被破坏了。要发展多种经营，有了多种经营，农民就富起来了。

10月5日在成县用过早餐后，胡耀邦为成县题词：“领导群众致富是农村工作的根本任务。”当天，胡耀邦离开成县回京。

 

来源：《党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