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凯：重温万里退休前的讲话

1993年3月，万里卸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

卸任前，3月13日上午，万里在八届人大政协一次会议各省市自治区党员负责干部会上讲话。这是万里退休前最后一次高层公开讲话：

“当前农村出现几个值得注意的信号: 第一、在一个县或者几个乡范围内发生‘陈胜、吴广事件’。 农民砸乡政府不是个别的，有的还烧了车子，全国有几百起。《甲申三百年祭》中有一句话:‘迎闯王，不纳粮’。这一重要信号说明什么?这是农民提出的严重警告。第二、相当一部分省出现了撂荒土地，农民不愿种地，为什么?为什么出现‘陈胜、吴广’? 小平同志说，九十年代如果出问题，就出在农业上。我认为，现在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

万里一针见血指出“陈胜吴广事件”原因：“当前农村最大的问题，是负担过重，有些地方巧立名目，不择手段，胡乱收费，横征暴敛，甚至到农民家牵牛赶猪，激起农民极大的不满，使干群关系非常紧张。”“农民负担重为什么?年年喊减，为什么年年减不下来?有些问题要搞清楚，什么叫负担重，什么叫不合理的负担?他们连吃饱饭问题还没有解决，不要说5%，1%也不合理。即使他们负担得起，贪污腐败那么严重，有钱也不交给你去大吃大喝！” 这里所讲的5%是指，1990年国务院文件把农民税费负担定在人均年纯收入5%。

万里谈到了当时的政策偏差：“农产品价格不合理，而农业生产资料的价格却一再猛涨，种粮种棉增产不增收，有些地方出现了土地撂荒的现象。今年的民工潮来得这么猛，这么早，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 ”

万里又指出：“农村“买难”“卖难”严重，买农民东西不给现钱，给打“白条子”，邮局汇来款农民拿不到钱，打“绿条子”，把钱弄到其他地方去了。这样的事，世界少有，在我国各个时代也没有听说过。这不是小事，地方有责任，上边也有责任。”“还有，假农药，假种子，假肥料，搞得这么严重，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也发生了。对这样的问题，要立法，依法从严处理。”

万里表达了深重的担忧：“这些问题尽管是小范围的，也应看作是危险的信号，及早采取明确的政策和可行的措施，妥善解决，否则，个别的可能变成不是个别的，小范围可能变成大范围，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这些问题，严重挫伤农民的积极性的，影响党同农民的关系。一旦脱离农民，一旦脱离农民，一旦农业滑坡，中国农村改革的声誉还有没有?”

最后，万里说：“我现在主要是讲问题，这些请大家来讨论。我认为只要正视问题，就能解决问题，问题大也不怕。怕的是对存在的问题熟视无睹，甚至报喜不报忧，看见了问题还绕着走，这不是对党和人民负责的态度。人大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人大代表受全国人民的重托，来这里开会，要讨论国家大事。”

万里在这次会上几次讲到了农民砸乡镇政府，讲到了陈胜、吴广，这是有所指的。就在此前的冬天，四川仁寿发生了农民抵抗群事件。那时候还没有“群体性事件”这种表述，万里直接称为“陈胜、吴广事件”。若干个村庄、数万农民组织起来，捣毁了乡镇政府，扣押了乡镇干部，影响广泛，震动高层。得到这个消息时，万里正在人民大会堂，他对汇报此事的国务院领导说：这些地方领导很愚蠢，不应该抓捕带头闹事的那个姓张的农民，应该让他当人大代表，当副县长。因为万里的严厉批评，此次事件的决策处理急转弯。地方不再组织抓捕镇压，随后安排那个农民当了县人大代表、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卸任委员长前的这次讲话，是万里退休前的最后一次高层讲话。那两年农村发生的问题，让他忧心忡忡。为了这个讲话，他反复考虑了很长时间，没有套话，没有官话，直击问题。他曾经想到公开发表这个讲话，但随后的文字整理并不满意，特别是，如果发表也有其他问题。

退休几年后，万里还谈到这次讲话：“那个讲话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要讲就要讲真话，讲心里话，就要实事求是，该尖锐的还是应该讲尖锐些。不能吞吞吐吐，怕这怕那! 要么就不讲了。事实证明，刺激一下是起作用的，引起重视了，不是连续开了两次农村工作会议嘛?”

退休后，万里依然高度关注农村问题，特别是那些群体性事件。万里说：“这类问题以后少不了。如何解决这类问题，我们可以说没有经验，但有过沉痛的教训!我认为，首先是对腐败问题必须下决心解决，对群众闹事问题，不能视而不见，更不应使矛盾激化，要学会驾驭民主，是我们的错误要做自我批评，要引火烧身，批评我们的官僚主义，不是我们的错误的地方要解释，要批评、教育，讲清真相以理服人。我主张对这类事情，要用疏导的办法，不能不解决干部中特别是领导干部中的腐败的问题，而用压制的办法，去对待群众的问题。” “四川发生那个大事件，当时我就说，不要打击那个领头者，他提的意见是对的，他身后有那么多的群众，给他个副县长当，让他去做工作。后来听说没给他个副县长，给了个县人大副主任。后来他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做工作，问题解决了，反映很好，群众高兴地说，这才像个共产党的样子”。

来源：沽河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