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后解读“杀出一条血路”
1979年4月,邓小平在接见广东省委负责人时,说过这么一段话:“办一个特区。过去陕甘宁边区就是特区嘛!中央没有钱,你们自己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当年初听传达,觉得“杀出一条血路”的提法,未免说得太严重了。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的时候,重新解读“杀出一条血路”,才有了新的体会和感悟。
改革是一条“血路”,因为旧体制的力量极其强大。改革所要“杀”的,不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而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力量巨大的旧体制。这个旧体制,有传统的思想观念和苏联模式作支撑,经过建国以来30年的实践运作,已经深入人心,不说是固若金汤,至少是难以撼动。要在这样的旧体制上打开一个缺口,其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从世界范围看,1990年代以前,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无不以失败告终。前苏联改革先驱赫鲁晓夫,在1964年遭遇宫廷政变,黯然下台。从此开始了勃列日涅夫长达18年的僵化停滞时期,最终为苏联的解体和共产党的下台埋下了祸根。1956年匈牙利事件发生后,改革派领导人纳吉*布拉被处以绞刑。1968年“布拉格之春”以后,捷克改革派领导人杜布切克被开除党籍。所有这些,都是旧体制力量强大的例证。对此,邓小平心知肚明。果然,特区创办不久,就有人指责特区是“旧中国的租界”。蛇口开发区运输车辆每车4分钱的奖金,也被说成是资本主义的“物质刺激”,以至总书记胡耀邦亲笔批示,风波才告平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也被指责为“资产阶级的金钱挂帅”,受到批判,直到1984年邓小平视察深圳,公开的批判才有所收敛。如今回望30年的来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是一条冲杀出来的“血路”。
改革是一条“血路”,因而改革者的风险极其巨大。面对强大的旧体制,改革不可能一帆风顺,改革者的命运也就充满着风险。旧体制维护者手中的杀手锏,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根大棒。在姓社姓资的争论中,牺牲了党的两任总书记和一大批改革者的政治生命。有人作过一个统计,当年带头发起真理标准讨论的代表人物,在后来的岁月中基本上都是命运坎坷。胡耀邦被迫辞去总书记职务,人所共知。《光明日报》率先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时任总编辑的杨西光,承受了巨大的政治压力。这位“文革”前的上海市委书记处候补书记,不仅没有得到提拔,反而在1982年即改任《光明日报》顾问。批准转载《实》文的时任《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在后来的反自由化运动中受冲击最大,被迫辞去《人民日报》总编辑职务,改任全国人大常委。《实》文执笔人之一孙长江、签发人吴江等人,在后来的反自由化运动中分别受到整肃,一度连文章也不能发表,曾任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理论组组长的孙长江,于1983年夏被从中央党校调到首都师范大学担任哲学教授直至离休。比较而言,仅有《实》文作者之一胡福明后来当了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今天回顾这些历史往事,更加深切地感到改革成果的来之不易。实践一再证明,邓小平关于“杀出一条血”的谈话,并非故作惊人之语,而是一位智慧老人对历史规律的洞察。
30年后的今天。我们重温邓小平“杀出一条血路”的谈话,可以得出以下三点启示:其一,应当尊重历史,为改革者树碑立传。改革是中国的又一场革命。在改革这一条“血路”上,不仅有旧体制的残渣碎片,更有改革勇士们付出的沉重代价。列宁有句名言:“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们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就是要重温历史,记住历史,从历史中汲取继续前进的精神动力。对于为改革作出了贡献的先驱们,应当为他们树碑立传,以启示当代,教育后世。其二,坚持无私无畏,以敢试敢闯的勇气深化改革。改革是一场前无古人的事业,难度大,风险大。致力于改革的人们,应当有“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胸怀,以前总理朱镕基为榜样,“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正如邓小平所说:“没有一点闯的精神,没有一点‘冒’的精神,没有一股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走不出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的事业。”其三,应当讲究策略,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改革是一场战斗,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是首要的目标选择。为此,既要勇于改革,又要善于改革,运用适当的策略手段,以“克敌制胜”。比如,掌握舆论宣传的主动权,观念变革先行;组织和壮大改革者的队伍,做到有人办事;维护社会大局的基本稳定,减轻改革阵痛。又比如,精心选择改革的突破口和改革方案出台的最佳时机,与民意适时对接;实行必要的妥协和退让,以最大的共识推进改革。总之,我们应当系统总结古今中外实行改革的经验教训,在为改革者营造宽松环境的同时,加强改革者的自我保护,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以尽可能小的代价,夺取深化改革的新胜利。
(2008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