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宽史料的出版空间
今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以内部发行的方式出版了《白崇禧口述自传》。我认为,这是拓宽现代史料出版空间的有益尝试。
对于中国现代史研究来说,《白崇禧口述自传》的史料价值当然很高。白崇禧生前是国民党军界要人,亲历了北伐战争、抗日战争和历次国共内战,以及行宪等高层政治活动。他逝世于1966年。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从1963年起,对他进行了128次采访,在此基础上整理成一部70余万字的著作。白崇禧的自传,有大量历史细节的独家记载。他对正面战场的叙述,对于后人理解中国军队抗日战争的全貌,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当然,国共双方多年处于敌对状态,对历史看法不同。白崇禧先生已经去世多年,他生前的看法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没法再改了。如果要求他和中共的历史决议结论相一致,当然不现实。一般历史学者都知道,史实和评价虽然不能完全分开,但史实叙述具有独立的意义。即使不赞成白崇禧的观点,仍然可以参考其提供的史实。从这个意义上讲,采取内部发行的方式出版《白崇禧口述自传》,可谓一种既有利于学术研究和文化积累,又照顾到出版纪律约束的变通方式。
内部发行,其实不是新事物。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就是一种重要的出版方式。张惠卿最近在《炎黄春秋》第9期上发表文章回忆,在六七十年代内部出版的“灰皮书”共有200多种。当时出版这些书的目的是为了反修。现在回头看,当年的反修斗争在理论上站不住脚。但敢于把自己不赞成的思想拿出来展览,应当算是一种有自信心的表现。现在,中国不需要再反修了,但那种不怕把对立观点拿出来的自信心,却不应当丢掉。
著名党史专家龚育之生前曾经郑重提议恢复内部发行的出版方式。他在《党史研究:萎缩还是繁荣》一文中说:“近些年我还读了几本‘两案’被审或相关人员在境外出版的基本上属于自辩性质或反省性质的书。那些反省性质的书,是不是在境内也能出版?那些人的自我辩护,是不是也可以让人听听?自辩得全无反省,可以让人了解还有这样的人物和思想存在,自辩中如果包含有若干事实,那也有助于弄清历史细节的真相。我知道,包括张国焘的《我的回忆》、王凡西的《双山回忆录》、《郑超麟回忆录》、王明的《中共五十年》在内的一套书,原来都是境外分别出版的,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由大陆用现代史料编刊社的名义印出。”“现在这套书又由东方出版社再版”,“并定名为《现代稀见史料书系》,内部出版,限量发行。如果照此办理,是不是可以把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两案’或相关人员的境外出版物,也在大陆‘内部出版,限量发行’,供中共党史研究者参阅呢?”
龚先生这里说的“两案”被审或相关人员在境外出版的基本上属于自辩性质或反省性质的书,指的是《吴法宪回忆录》等在香港出版的著作。这些书,实际上已经受到党史界的高度关注。研究“文革”,《吴法宪回忆录》可以说是必备的参考书。史料是研究历史的基础。新的史料的浮现,往往成为史学创新的契机。没有新的史料,史学研究很难推进。龚育之先生身为党史和宣传领域的高官,但他这个意见不是打官腔,而是史学内行的甘苦之言,相当中肯。
还有一些重要的史料,不属于龚育之先生所说的情况,出版也不顺畅。比如2003年去世的李雪峰,“文革”前是中共中央华北局第一书记,“文革”初期是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后来又担任河北省革委会主任,八届十一中全会和九届一中全会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参与过决策层的许多重要活动。他晚年在党史专家李海文帮助下写成了回忆录,分上下两卷,上卷是《太行十年》,已经由中央党史出版社出版,下卷是《文革十年》,至今未能出版。只是在《中共党史研究》和《百年潮》发表了《我所知道的“文革”发动内情》和《回忆“文革”初期“五十天路线错误”》两节。发表后反响强烈,至今为众多研究专著所引用。就史料的价值而言,他的“文革”十年比太行十年更高,但出版难度更大。李雪峰是一个党性很强的老干部,他生前提出,此书只能在内地出,而且必须在权威出版社出版。言外之意,是不愿意拿到香港去出。整理者当然要尊重他的意愿。可惜的是,李雪峰去世已经六年,他的回忆录下卷至今尚未面世。对于党史研究的推进来说,这自然是一个不小的遗憾。对这样的著作,又该如何拓宽出版空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