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记忆：翻云覆雨，旦夕祸福

阶级斗争理论是高悬在人们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人时刻惊恐不安。除了最高统治者之外，上到国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没有哪个是安全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定性为“阶级敌人”。

人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着汹涌波涛飘荡，时而被推上浪尖，时而被打入谷底，随时都有被卷入海底、葬身鱼腹的风险。许多人转而把毛主席当成救星、英明舵手，相信他能够驾驶航船绕过暗礁险滩，拯救黎民出苦海。

人们不知道，把国人置于政治险滩，面临凶险命运的，不是别的，正是阶级斗争理论。崇拜毛主席，甚至连带信仰他的阶级斗争理论，只能深受其害，不会得到任何庇佑。事实上，这套理论，最终也害了毛主席及其家人。

阶级斗争理论是极左思潮的重要支柱，其内容是荒谬的，其本质是邪恶的，它让人偏执、僵化、癫狂、暴戾。相信和追随这套理论，轻的，失去正常人的心智;重的会给社会造成严重危害。

前文提到的我们县里“东方红”造反派头头，视领袖为神灵，对阶级斗争理论深信不疑，到处喊打喊杀，揪斗“阶级敌人”。自以为是在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实则是充当打手，助纣为虐，最终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这位造反派头头，不知是故意制造噱头，吸引眼球，还是刻意制造恐怖气氛，吓唬“走资派”和老百姓，本来是位俊朗的小伙子，却硬要说成是面目狰狞的“大麻子”。

文革初期，他响应毛主席“造反有理”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号召，在我们县率先竖起造反大旗，成立“东方红”组织，成了“响当当，硬梆梆”的造反“总司令”。起初是批斗老师、校长、“走资派”，后来又四处“征战”，搞“打砸抢抄”。造反派分裂成两派后，又对另一派别的头头实施武斗。就这样用行动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实践毛主席的阶级斗争理论。

那段时间，许多人对这位司令恭敬有加，一口一个“总司令”，真是春风得意，好不爽快。最惬意的时刻是在1968年夺权后，各地相继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实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这位麻司令，按照革命委员会要实行“三结合”的指示，被“结合”成了我们县里的“革委会”副主任。

好景不长，随后开始的“一打三反”运动，认为他有“五一六”分子嫌疑，随即把他被投进了“甄别所”――类似于看守所。人身自由被限制，每天要交待问题，接受甄别、审查。后来，又被押送到各个区、公社，接受批斗。

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中，江青发话了，说是许多跟随毛主席造反的人，这几年受打压，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回潮了。于是，“大麻子”司令被从甄别所放出来了，官复原职，又成了我们县里“革委会”副主任。

这次，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再给人架飞机、吊梁和用木板、铁棍把人打得死去活来，而是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方式跟当权派斗争。比如，他率领一帮子先前的干将，围攻县里主要领导，不让其吃喝和离开办公室，非要答应他掌握实权，主管一方面工作的要求不可，还要给他分配一间办公室，享受“副主任”待遇。

转眼到了1975年，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开始全面整顿。那些靠造反起家的自然在“整顿”之列。这位麻司令，官复原职没几天，“副主任”宝座还没有暖热乎，就再次失去自由，被关进了看守所。经过审理，查明他在文革期间，亲自组织、指挥、参与的武斗中打伤、打残，有的甚至被打死的犯罪事实，法院判处他十年有期徒刑。

1976年冬天，掀起了揭批“四人帮”运动高潮，“麻司令”又被从监狱揪出来，在武装人员的押解下，接受群众批斗。一次，在南岗上召开他和省城里造反派头头胡厚明、夏邦银的批斗会，我专门跑到后台观察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走资派闻风丧胆的司令，才发现，他并非“大麻子”，而是一位长相英俊的青年。

批斗时，发现他还有漏罪。不久，又召开公审大会，数罪并罚，连同先前判处的刑罚，决定合并执行16年有期徒刑。据说，他出狱不久就死了。

组织、指挥、参与武斗，侵害他人人身，不管是“奉旨”造反，还是响应“文攻武卫”号令打人，都不能成为个人免责的理由。作为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应当知道，打、砸、抢，任何朝代都是违法的，都必须受到惩罚。

红极一时的造反派头头，信仰阶级斗争理论，导致人性扭曲，思想极端，干尽坏事，最终受到制裁。就连老实巴交的农民，如果相信了阶级斗争理论，同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招来厄运。

我所在小镇西边的一个生产大队，有位老贫农，根正苗红，思想进步，对毛主席怀有深厚感情，对走资派及“五类分子”所谓的阶级敌人恨之入骨。开批斗会时，总是义愤填膺，愤怒揭露批判阶级敌人的“罪行”，颇得信任和器重，被当成先进分子。他嗓门洪亮，召开大会时，老是让他带领大家高呼口号。

一次批斗走资派，又让他领头呼口号。也许是因为太激动，口号内容压根就没有先从大脑过一遍，就脱口而出了。把“打倒刘少奇”，错喊成了“打倒毛主席”。

这下子不得了了，马上就有人在台下举起拳头，高喊“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XXX”，全场的人跟着一起狂呼。随即冲上来几名彪形大汉，把这位老农民按倒在地，胳膊反转背后，使劲往上拧，架起了飞机。然后，又强迫他跪在毛主席像前，向毛主席认罪。

这位老农民声泪俱下，诚恳检讨自己的过失。然而，还是被五花大绑，扭送到县公安局。

几十年来，人人深受阶级斗争理论之害，最高统治者也不例外，最终也成了阶级斗争牺牲品。去世不到一月，新的党中央以“继承毛主席遗志”的名义，逮捕了“阶级敌人”“四人帮”。毛主席的老婆、侄儿都被投入监狱。他们也饱尝了“阶级斗争”的滋味，领教了“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厉害。当年的“旗手”“夫人”，转眼间成了敌人和阶下囚，这真是活生生的害人害己、作茧自缚的现世报。阶级斗争理论不仅祸害了别人，最终也殃及到了始作俑者及其家庭。

有权不可恣意妄为。你可把人定为“阶级敌人”，百般蹂躏，他人同样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阶级斗争理论是消灭异己和“政敌”的遮羞布，其本质是比拳头大小的响马行规，谁有力，谁凶狠，谁就可以做“老大”，谁就有权把人定为“阶级敌人”。甚至连黑道帮规都不如，江湖上还讲个义气，而一旦被打成“阶级敌人”，即使是先前亲密无间的“同志”、“战友”，也要将其置于死地，断无“义气”、“温情”可言。

阶级斗争理论是典型的现实版的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动物规则的新“创造”，是极其野蛮落后的治理方式。

民主法治才是公民的护身符，才能保障每个人的安全、自由和幸福，包括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