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陇：用毛主席画像化灰治病

这是一份比较特别的材料，所能讲到的话题比较敏感，为避免引起大的争议，笔者尽量用原材料上的内容来叙述，特此说明。

一九七六年九月，在湖北省大冶县罗家桥公社发生了一起迷信事件，在调查中办案人员又发现了比迷信事件更为严重的情况，以下是当时的办案人员黄开梓事后所写的发案经过：

黄时雨罪行发案过程

今年九月一日，港湖大队四队女社员石兰英突然失踪，在队长程贤堂的策划下，成立一起闹鬼案件，他们请来了一些信迷信的家伙治鬼，在我们办此案中发现社员程××提供石兰英喝了黄时雨的药，并用黄时雨的药洗身上，9月21日我们找黄时雨调查，问他信的是什么鬼，服的是(给石兰英)什么药。黄说没有信什么鬼，那包给石兰英喝的药是毛主席像烧成的灰，那包洗涤要是一点草。当时在场的有青松大队党支部书记黄开元、妇女大队长胡娴枝。我们当时有些不信，黄再三说明确实是的，说毛主席是个大皇帝，可以治病。这样，我们就叫他带我们到他家看一看，并查出来几点残缺不全的毛主席像，又对其进行审查，他说是他没有撕完蛋，都是他撕了的。当天晚上给公社党委作了汇报，一致认为情节严重。9月22日将(情况)加紧向县公安局作了汇报。9月23日对黄时雨进行了拘留审查。

办案人员 黄开梓 76.10.31

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办案人员觉得事情相当严重，于是一边向公社党委汇报，一边突击审讯黄时雨，以下是当天讯问笔录：


讯问笔录：

问：你叫什么，哪里人?

答：我叫黄时雨，现年77岁，家庭贫农成份，……

问：你信的哪个神?

答：我没有信神。

问：人家病了，你用什么治?

答：我是用马鞭草、柏木、毛主席像烧的灰。

问：你是怎么与人家治的?

答：头痛、脚病洗马鞭草，小孩的病喝柏木，疯子、肚子痛、恶狠病喝毛主席像烧的灰。

问：港湖大队四队石兰英病了，你把的什么药?

答：九月一日晚上，睏了好冒早了，下程有两个人来叫我，要我起来，我起来了，那两个人对我说：我村有个妇女，今天上午不见了，说是石水成的女儿，现在才找到(十点多了)，现在正在发狂，我把了点柏木、马鞭草叫他拿去化水开一下，把一点毛主席像烧的灰叫他拿去化水喝。他们拿着走了，治好没有我不知道。

问：你信鬼吗?你见过鬼吗?

答：不信鬼，没有见过鬼。

问：你那一篮子(在他家搜出来的一篮子灰，并用纸一包一包包好，在旁边)是哪里来的?

答：是毛主席像烧的，还拌了折表纸灰。

问：你哪里来这么多毛主席像?

答：我挖来的，报纸上的、书上的、书画的。我见毛主席像就挖落。大毛主席像，我只把像撕细烧，空的地方不烧。

问：你收人家的多少东西?

答：收过，粑、蛋、饼子、糖、罐头，四、五角钱。

问：你今后还信鬼不?

答：永远不信了。

问：你今天说的是真的?

答：都是真的。

黄时雨(签名，并按了指纹印)1976.9.21

讯问人：黄开梓(公社特派员)

陪审在场人：黄遇春、黄开元、胡闲芝

讯问地点：青松大队黄开元家

讯问时间：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一日。

事发当天，办案人员从黄时雨家中搜查出证据，多张被撕毁了的毛泽东头像。在档案证据中，其中有一张被撕毁的头像后面还有一段讯问的话：


问：这张像是怎么回事?

答：这张像是我撕了的。毛主席的头像我撕下烧成灰给人家喝了，林彪没有撕，因为他是个反革命。

问：为什么林彪你不撕?

答：林彪的像是反革命，烧也不作用，不作用了。

问：你为什么要把毛主席像烧给人家喝，谁告你的?

答：国家他是大皇帝，治病他有大效。这是我想的。

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答：是真的。

黄时雨(签名，并按了指纹印)1976.9.21

第二天，黄时雨被带到公社，为慎重起见，办案人员又对其进行了讯问：

讯问笔录

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答：服从政府，听从处理，我要说老实话。

问：你治病治了多少人?

答：治了几多人，我忘记了。今年找我诊头痛的人多，诊肚子痛、诊腰疼，手痛我也诊，脚痛我也诊。不生儿的女人我诊过，我叫他把毛主席像挂在床上可以生。生儿生不下来也找我诊，诊冒诊好我不晓得。

问：你这大年纪，说话要说清楚，你再回忆一下，昨天说撕、烧毛主席像是真的吗?

答：是真的，我以为毛主席洪福大，只有他能顶住事，是个大皇帝，他坐得了天下，病治不好?我是(?)想的。以他老人家为主，以他老人家为证。

黄时雨(签名，并按了指纹印)76.9.22

讯问人：黄开梓(罗家桥公社特派员)

陪审人：黄遇春(公社民兵)

讯问地点：罗桥公社食堂内

讯问时间：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二日。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有些糊涂，也或许是办案人员并没有把事情的严重性讲清楚，黄时雨老人认为，公社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迷信活动，而相信毛泽东像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治好病，则应该不算是迷信，这样说会不被处理的，因此坚持说让石兰英服下的药是用毛泽东像烧成的灰。而此时办案人员则把他看成是“现行反革命迷信罪犯”，并向县公安局汇报，并附有一份青松大队的《关于现行反革命迷信罪犯黄时雨的综合材料》，9月23日，县公安局对黄时雨进行了拘留，立案调查。以下是《关于现行反革命迷信罪犯黄时雨的综合材料》：

关于现行反革命迷信罪犯黄时雨的综合材料


黄时雨，男，现年77岁，家庭贫农成份，本人手工业者，我队三小队人。

解放前，黄犯在我村祖庙以做篼笠为幌子，实际大搞迷信活动，长期以来在祖堂给太公上油添灯，并利用打告、草木、香炉灰、纸灰、(?)时、泼水饭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欺骗群众，所谓与人家治病，实际获得钱财、物资(糖、饼子、蛋、罐头、肉)来贪图享受，吃喝玩乐。

解放后，经过政府和各级党组织对他进行多次教育，黄犯毫无悔改之心，经常不断地与堂屋太公继续上油添灯，怀着对党的刻骨仇恨，死与人民为敌，疯狂地大搞迷信活动，从中骗取人民群众的辛勤劳动换来的果实。

文化革命自至现在，黄帆迷信活动更为嚣张，发展到对我党、我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怀着刻骨仇恨，蒙蔽群众，利用种种的收买手段骗取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书、画报、旧报纸)进行反革命犯罪活动，妄图蒋介石卷土重来，恶劣地用毛主席的画像在报纸上、书本上、画报上，挖来撕碎烧灰治病，胡说什么这是菩萨赐福，保证病好，有的妇女不生儿，黄犯叫其将毛主席画像挂在床上就可以生儿了。有的毛主席与林贼一起的画报，他单把毛主席头像撕下，他公开地把反党分子林彪像保留下来，说什么毛主席的像治病最效，林彪像治病无效。

黄犯一贯以来，长期不参加劳动，贪图享受，吃喝玩乐，靠搞迷信活动来为生，造成把我们一些革命群众治至残废，从中大获钱财、物资，更为严重的是黄犯将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画像烧成灰化水与人治病，这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行动，情节恶劣，影响极坏，民愤极大，我们全体贫下中农、革命干部一致要求上级政法机关将黄犯时雨依法惩办，以平民愤。

大冶县罗家桥人民公社青松大队

76.9.22

根据黄犯时雨犯罪事实，要求法办。

大冶县罗家桥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

76.9.23

直到被关起来，黄时雨老人才明白自己犯了错误，把毛泽东的头像烧成灰的罪行远比搞些迷信活动的罪要大的多，而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翻供。这份档案中存有在被关起来一个多月后即1976年11月1日公安人员对他的讯问笔录，部分内容如下：

问：你为么事来坐牢啊?

答：(不作声)

问：(讲政策略)你犯的什么罪啊?

答：我帮别人看病，公社把我抓来的。

问：你家里搜出的灰是用什么烧的啊?

答：是用一些拆表纸、二炮纸烧的，是以前烧的，用来敷手用的。

问：这些灰你把过哪些人?这灰到底是什么东西烧成的?

答：我冒(没)烧毛主席啊!在公社我对公社人讲“我烧了毛主席像，烧了好多”，我确实冒烧啊!官长。

问：你没有烧主席像，你为什么事说烧了?

答：是他们逼的我说的。

问：你到底烧冒烧?

答：确实冒烧啊。

问：别人找你治病，你说冒说药是主席像烧的?

答：我说的是小方子。

(笔者注：接下来是公安人员询问灰是从哪里来的，黄时雨一会说是别人从东风山带的，一会说是买的，又说是自己去采的等等，至于谁带的谁给买的和谁去的，黄时雨均回到我忘记了。)

问：林彪的像为么事未撕?主席(像)为么事撕了?

答：林彪是个反革命。毛主席(像)我没有撕。

问：主席像你撕过没有?

答：冒撕过。


笔录看到这，已经能看出黄时雨对于问题的回答有太多的漏洞，甚至否定在他家里搜出来的主席像被撕的事实，即使今天我们看来问题也是太多了，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公安人员采信了他的话，大冶县公安局于1976年11月18日给这一事件下了结论：根据毛主席“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的伟大教导，经深入群众，广泛调查，细致工作，大量旁证证明，黄在公社所谓交待“用毛主席画像烧成灰给他人治病”一案，实属欺骗、蒙蔽公社领导，为自己因迷信治病开脱罪责。现已查明，黄用迷信方式、手段、花样给他人治病，确实属实，没有构成犯罪，应教育释放。

1976年9月至11月，是中国当代史的一个转折点，9月9日毛泽东去世，10月6日所谓的“四人帮”反党集团被粉碎，文革结束。也许是政治环境开始变轻松的原因，也或许是黄时雨七十七岁高龄，再加上老人的固执翻供，才或许有公安机关这样的决定。

这本材料中还夹着一张1979年4月29日大冶县罗家桥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关于黄时雨案件复查结论》：黄时雨以迷信治病，并将毛主席像撕毁烧成灰给病人喝，影响坏。信迷信是封建残余，撕毁烧毁毛主席像是对毛主席的不尊重行为，根据党的实事求是政策，经党委研究，黄有错误，应批评教育，不应给拘留处分。这样看来最后组织上还是认定他有将毛泽东像烧成灰给人治病的行为，只是这个时候左的思想已经不占统治地位，用词也注意了很多，不再用“反革命”、“恶毒”等词了，把政治词语换成道德范畴的词语“不尊重”。


黄时雨的故事到此结束，这个故事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黑色幽默故事，相信画像有超自然能力的他却被这个超自然能力的神送进去坐了两个月的牢。




还有几句是题外又是题内话：

文革时期毛泽东是在神坛之上，文革结束后毛泽东走下了神坛，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有些人再次把毛泽东抬上神坛。关于迷信，关于崇拜，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有两个例子与大家共享，也算是和本文有关：

例一，义和团运动时期，在对八国联军作战时不少义和团战士吞符喝灰、念咒请神，就认为刀枪不入，结果命丧战场。

例二，来自网络中一篇名为《民间流传毛主席相关神异现象案例》中的《敬神像治病》一例：洛阳城南12公里处有座中外名山——龙门山。这里由龙门石窟、香山寺、白园等名胜古迹，形成了一个著名的风景游览区。龙门山南一个村中，有个勤劳致富的能人，其妻30多岁，突然得一怪病，有时学猛虎长啸，东奔西窜，跃山穿林，不思归家;有时学猛虎扑抓行人、动物，十分骇人，闹得村里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路断人稀，白天不敢开大门。能人不惜千金，为爱妻治病，住了许多大医院，看了许多名医，吃了许多名贵中西药，但仍不见好转，后又到中外著名神经病院住院治疗，也无济于事。能人气得吃不下饭，睡不成觉，愁得哭天无泪，入地无门，为怕伤人，经常用绳将爱妻双手捆住拴在院中树上。一天，能人急的在地里乱转，村里一老妇上前对他说：“你媳妇已成了这样，是不是邪病?请神家看看啥样，听说焦枝铁路边有个女神家很灵验不妨去试试”。能人说我从来不信神。但爱妻病情日益在加重，无奈，一天晚上能人用绳子捆住爱妻，用车把她拉到了此所谓“神家”，此神女40多岁，人长得慈祥和善，客厅正中八仙桌上恭恭敬敬地敬着一尊毛泽东铜像，红布裹身，伟岸慈祥，目光炯炯。神女点着三支香，口中念念有词，静坐问病人病情，又向毛泽东像三拜后，让能人和病妻向毛泽东像嗑了三个头后说：“把她解开吧”，能人不敢解，神女亲解其缚说：“没事了，回去吧”，能人将信将疑，但看爱妻无异常举动，随夫上车回到家中。此后，再没犯病，和没得病前一样，至今如此。能人十分感激，过意不去，置办重礼，又用红纸包了5000元送到神女家表示感谢，神女坚辞不收说：“我敬的毛神从来看病不收钱不收礼”。能人回到家中，也敬了一尊毛泽东像，经常烧香磕头。诗曰：“世人多爱钻钱眼，贪官污吏数不完。正人君子视粪土，毛神治病不收钱”。

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迷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