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1979春故事:《当代》杂志创刊号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北京。春天,冰雪初融,阳光明媚。
朝内大街166号,一幢老式的办公楼。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这里办公。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兴冲冲敲开了总编韦君宜的办公室门。
“小孟,找我啥事?”韦君宜问道。
来人是现代文学编辑部副主任孟伟哉。
韦君宜已经六十多了,比孟伟哉要大十五六岁,所以她叫他小孟。
“韦总,我们现在积压了好多的稿子,是不是可以考虑办一本文学杂志?”孟伟哉说,“现在上海的《收获》和北京出版社的《十月》非常热,很受读者欢迎。我们有这方面的优势,也编一本文学刊物吧,可以缓解稿子积压的问题,也可以加强跟作家的联系。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当代》。”
“这个想法好哇,你们做个方案,跟文井同志汇报一下,只要他同意,我没有意见,全力支持。”老太太个子不高,但精神矍铄,说话干净利落。
严文井是出版社的社长。
“好嘞!谢谢韦总!”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孟伟哉高兴地走了。
几天后,一份《关于创办〈当代〉文学丛刊的报告》放在了严文井社长的办公桌上。
“想法挺不错,可是你们办公室这么几个人,忙得过来吗?”比韦君宜大两岁的严文井,显然比韦君宜要老成持重一点。他摸着谢顶的头,问孟伟哉:“你有信心吗?有决心吗?”
“这样,我们先出季刊,如果效果好,再改成双月刊。人手方面,我们先克服一下,实在不够的话,社里再设法调几个人过来。”孟伟哉答道。
“好,就这么定。说干就干,干就要干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老爷子说话干脆掷地有声。“我让兆阳同志专门负责这个事,有什么困难,你就去找他解决。”
秦兆阳时任出版社副总编。
大概三个月后,1979年6月,《当代》文学季刊出版。
发刊词由韦君宜执笔,标题是《发刊的几句话》。
严文井亲自撰写了社论《文学,应当象生活那样丰富多彩》。
创刊号编发了秦牧、马识途等作家的小说,赵梓雄的剧本,理由的报告文学,萧乾的回忆录,邓拓、周良沛等的诗歌,还有台湾作家白先勇小说和罗马尼亚、美国作家的作品。
封二是黄永玉的画《屈原》。
据创刊编辑朱盛昌回忆,扉页的“一九七九年七月”,应该是“六月”,是当时搞错了。
《当代》创刊号首印7万册,通过新华书店发行,被读者一抢而光。第二期印了10万册,依旧销售一空供不应求。1979年共出刊三期,1980年出刊四期。1980年底交邮局发行,订数一下达到30万册。1981年开始改为双月刊,最高时,订数达到53万册。
刊物发行后,反响强烈。外媒认为,这本杂志的创刊,象征着中国在文艺方面的进一步开放,因为其中竟然有白崇禧儿子的作品。他们猜测,这是否预示大陆跟台湾的关系将会有所改善。当然,还有美国作家约翰·契佛的短篇小说《乡下丈夫》,也意味着对外开放。
开头的故事,是我根据相关信息杜撰出来的,建议、审批和发行的过程其实也没那么顺利,但《当代》这本刊物是真的——真的开创了一个时代。
1979年,是三中全会后的第一年;那个春天,是改革开放的第一个春天。
春天,万物复苏,生机初现。
据孟伟哉回忆:
1978年夏季的一天,在人民文学出版社门口的砖墙上,有人贴出一份油印刊物,刊名《今天》。看了《今天》的内容,我感到人文社应当办一份刊物,当时脑子里蹦出“当代”二字。
1979年春末,经社长严文井、总编辑韦君宜、党委书记周游、副书记孟奚口头同意,经人民文学出版社党委集体讨论决定,并报请当时的出版局的陈翰伯、王子野诸领导批准,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式着手创办《当代》杂志。创办这个杂志的建议由我提出,但最后敲定这件事,延续了一年多的时间。
孟伟哉1933年12月出生,山西省洪洞县人。曾担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当代》主编,是《当代》主要创办人之一。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任中央宣传部文艺局局长、中国文联党组副书记兼秘书长。全国第八届人大代表,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第四届理事、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委员。2015年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82岁。
作为作家,孟伟哉创作了长篇小说《昨天的战争》、中篇小说《一座雕像的诞生》等作品。他还曾任职青海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省文化厅厅长,创办了《现代人》杂志并担任主编。1988年调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社长,晚年主要画画,且小有成就。
关于《当代》的创刊,孟伟哉堪称居功甚伟,但还有两个人不该被遗忘。
一位是时任总编辑韦君宜。
韦君宜原名魏蓁一,1917年出生于北京。1934年入读清华哲学系,是“一二·九”运动中的笔杆子。1936年在《清华周刊》发表散文《哀鲁迅》及小说作品。1939年去延安,担任过《中国青年》编辑(总编和社长是胡乔木)和《中国青年》(晋西版〉主编。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中,与丈夫杨述一起受到波及。1949年后,她担任过《中国青年》总编辑、作家出版社总编辑、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等职。著有长篇小说《母与子》、《露沙的路》,中篇小说《洗礼》等。1986年离休,2002年1月在北京病逝。
对韦君宜印象最深的,是她的《思痛录》。这本回忆录是她1976年开始秘密写作,1986年初完成,最后在病榻上审定,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被评价为“继巴金《真话集》之后的又一部说真话的书”。书中她记述了延安整风和反胡风、反右、大跃进和文革中的亲身经历,深刻反思了运动中的荒谬,并坦言自己“不仅成了受害者,也成了害人者”、“我们满手沾着同志的血”。这样的反思弥足珍贵,使她在文学界赢得了很高的赞誉。
有一次入住一家酒店,房间里给我准备的读物,就是她的这本《思痛录》,令我惊喜,也读到深夜。后来还征得酒店同意,带回了这本书。
另一位是时任社长严文井。
严文井1915年出生,湖北武昌人。他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从1953年起,就担任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书记处书记,还担任过《人民文学》主编,作家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印象中,严文井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忠厚长者,写过好多童话作品,也培养了不少中青年作家。
看到两个关于严文井的段子。在中国作协批斗丁玲的会上,其他人都义愤填膺发言,作为作协领导的他却冷不丁说:“陈明配不上丁玲。”引起笑场,导致批斗会也进行不下去了。文革中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检讨时,他说:“春天,我看见一个红衣少女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上过来,我感受到一种诗意和美……”
2005年7月20日,严文井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
他去世时,人们才发现,作为儿童文学泰斗级作家,他家只有70多平方。
《当代》成功的原因,还有主编秦兆阳、副主编孟伟哉为首的兢兢业业的编辑团队,八十年代初全社会浓郁的文学氛围和一批勤奋写作的好作家。莫应丰的《将军吟》、古华的《芙蓉镇》、王蒙的《布礼》、冯骥才的《雕花烟斗》等名作都是在《当代》杂志发表的。
因为价格比较贵,当年我不是《当代》的订户,这些作品大都是在图书馆或《小说月报》读的。记得曾经在《当代》读到围棋国手陈祖德的《超越自我》,但没有读完,前几年还特意去买了一本单行本。
无论《收获》、《当代》还是《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都已经成为八十年代的文学记忆,翻看这些创刊号,都会产生一种异样的充实感……
最后放一张创刊号里的补白。注意,那可是1979年,46年前。

来源:东山杜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