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文史知识》创刊号
八十年代初,进入工厂工作,深感自己没文化,尤其是对传统文化知之甚少。除了读过《西游记》残本,在“评水浒,批宋江”运动时读过《水浒》七十回本,连《红楼梦》都是断断续续偷着读的。至于楚辞汉赋之类,更是基本没怎么接触。于是就从很少的工资里抠出一点钱,订阅了《文史知识》。订了好几年,也读了不少文章。后来这些杂志,打包放在单位宿舍楼一楼集体宿舍的夹层上,被新入住的那家人给处理掉了,很是可惜。最近找来了《文史知识》的创刊号,怀念一下那个傻傻读书的年代。
《文史知识》1981年1月创刊,中华书局出版。那时肯定没见过,因为我是1981年12月才进厂的。刊物的印刷厂是北京新华印刷厂,在印刷行业,那是顶流。因为在印刷厂书印车间干活,对书籍的印刷装订很在意,讲究墨色均匀、套印准确,这也可能是当年对这本刊物情有独钟的原因之一。四十多年过去了,刊物还能有如此品相,除了原收藏者的呵护,也有当年良好的纸质和印装的功劳在。从创刊号的文章作者来看,虽没有五十年代语文和文史界“大师写小文章”那般的阵仗,王力、吕叔湘、朱德熙、钱钟书等大神级人物没有出现,或许是他们年事已高,著述减少。但还是有些著名的人物,比如夏承焘讲词学,周振甫讲唐诗,金开诚讲文史书目,这对当时的青年人传统文化知识普及,还是很有好处。毕竟我们这一大批年轻人,都刚刚从“没书读”的干涸荒漠里走出来,带着泥土的粗野和自然的芬芳,脑子里却空空如也。长长的十年时间,“文化”已经基本被“革”完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命”。彼时彼刻,读什么书,怎么读书,都需要有人指导。
封二是叶圣陶先生的手稿,对《青铜器浅谈》一文的修改意见。叶圣陶先生一丝不苟的严谨,还有他那一手朴拙的好字,很体现大家风范。这是1975年叶老应《文物》月刊要求批改白化文写的文章,于是他认真地修改了全文,并出具了修改意见:“这篇稿子大概还不宜刊用……”。最后的“叶圣陶四月八日上午看完”尤其让人觉得朴素而真诚。创刊号刊登了这篇文章及修改意见。叶老改得非常细致,哪里要加“的”,哪里要加“了”,哪里要加“也”,甚至哪里用冒号,都标注得一清二楚,有点像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当然他是顶级教育家,一流的好老师。他和夏丏尊合著的《文心》,被誉为“语文教学的活教材”和“阅读写作的启蒙书”,是每一位老师应该认真读的书。
“治学之道”栏目推出的重磅,是夏承焘先生的《我的学词经历》。夏先生温州人,杭州大学教授,是宋词研究的权威,词学研究的开拓者,有“词学宗师”之称,还担任《词学》杂志的主编。他是二十世纪同龄人,时已八十多岁。据说夏承焘在文 革中被批斗,是他自己写了“打倒夏承焘!”的标语牌。这跟北大王瑶先生在被红 卫 兵揪斗时,围着桌子边跑边喊“大王饶命!”有点异曲同工。让人感到好笑的同时,又心有戚戚焉。1986年5月11日,夏先生去世,享年86岁。说到“文 革”,絮叨几句。九十年代跟朋友讨论时,曾经有过一个判断:那十年的“浩劫”相当于在中国传统文化(包括社会秩序、人性伦理和道德规范)的血脉上狠狠地砍了几刀,血肉模糊,导致筋脉断裂,即使修复,起码需要五十年。到如今快六十年了,似乎后遗症依然在,还不轻。刊物最后一页,是第二期的要目,将有朱东润、费振刚、罗尔纲、蒋和森、周谷城等著名学者的文章登场,让读者很是期待。
如今已经从互联网时代进入AI时代,那些“知之为知之,不知度娘知”的年轻人,大概无法理解当年的那种学习方式和读书热情;而对那些仿佛在手上焊接了一部手机的人们来说,看到捧读一本书的人,也已经像是欣赏一件老古董了。我更欣赏另一种说法:读纸质书,就像听黑胶唱片,是一种典雅。
来源:东山杜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