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新南巡时代需要调整改革重点
1992年1月18日,已经卸任领导职位的邓小平到深圳等地进行视察,并且发表了一系列言论,对于当时稳定改革开放道路起到重要作用,这通常被人们称为影响当代中国市场化改革命运的“南巡讲话”。
无独有偶,2013年12月,新上任的习近平总书记同样来到深圳和广东等地调研,释放的改革决心令国内外各界所瞩目,有鉴于当前也面临邓小平南巡时的改革困境,所以这被许多媒体称为“新南巡”。
回顾历史,第一次南巡所处的社会背景,是计划体制的复归思潮愈加严重,同时对改革开放道路的质疑也喧嚣甚重。这次南巡所解决的核心矛盾,表面上看,是要不要市场的问题,实际上则是政府与市场边界的重新划分,是用市场机制支撑强政府的出现。相比而言,新南巡面临的背景矛盾更加突出,表面上看,有经济结构失衡、经济增速下滑、两极分化严重、官僚主义与腐败并行等诸多困扰,实质上看,则是公众对于政府行政权力扩张的担忧,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政府职能的边界约束问题。
首先,1994年以来的改革,之所以在经济增长方面取得重大成就,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政府主导型的改革发展模式。就此意义上看,这一时期的改革是明确了以市场机制服务于“做大经济蛋糕”的思路,在此过程中政府功能全面得到强化,这反而与改革初期有所区别。以最能体现政府边界的财政税收规模来看,1979年国家财政收入占GDP的比重为28.2%,此后一路下滑至1995年的10.3%,然后逐年回升,2008年后回到20%以上。如果考虑全口径的政府收入,那么政府部门在初次分配中所占的资源比重,已经到了超出合理边界的地步。由此看来,两次南巡的目的虽然都是强调继续深化市场经济改革,但是其内涵却截然不同。1994年南巡下的改革,是对上世纪80年代“放权让利”型改革的收缩,是“政府为主、市场为辅”的传统东亚型模式的确立。新南巡下的改革,则应当转变过于扭曲的分配格局,走向“市场为主,政府为辅”的改革路径。
其次,在明确了新时期深化改革的内涵之后,则需认识改革的推动机制问题。可以说,任何成功的改革,必然是因为符合多数人的利益,有些改革陷入误区,也是因为并未充分体现多数利益相关者的诉求。以金融改革为例,一种不好的现象,是金融创新成为部分行业、机构谋取超额利益的工具,而非真正服务于企业和居民的金融需求,服务于实体经济中多数人。当前要继续深化改革,关键不在于社会精英的顶层设计,也不应该由政府以改革的名义涉足于方方面面,这不仅因为顶层设计又陷入计划模式的怪圈,也为避免使政府担负过多的职责而变成改革的阻碍者。应该说,新时期的改革不应是政府和精英设计出来的,而应是多数公众选择和走出来的。就此而言,深化改革不是造出轰轰烈烈的新运动,也非少数精英的专利,而是应该设计出合理的机制,使得多数利益相关者,都在改革方案的事先、事中和事后参与进去。
另外,中央和地方的分权问题,是历次重大改革的焦点。例如,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中央财权一度弱化,以1994年分税制改革为界,到进入21世纪,中央政府在财权、事权等诸多方面又逐渐体现出集中性特点。当前,地方政府在推动城镇化过程中承担了日益繁重的任务,地方投资功能不断强化,使得现有的财政与金融管理体制逐渐无法适应。在此情况下,改革和发展多层次的金融管理体制、财税管理体制,显然是目前处理中央和地方关系的重要环节。当然,也有人担心对地方过度放权,会导致地方负债、金融风险、重复投资等问题的加重。然而,只要下决定推动两方面制度改革,这些都应是可控的。一则,努力使地方官员的政绩与GDP脱钩,围绕就业、地方公共服务等衡量指标,为地方官员设定一套合理的政绩考核指标,引导地方政府跳出投资惯性,在人力资本投资、技术进步、居民消费和福利等方面开展有效竞争。二则,在地方层面上逐级试点政府政策的公共选择机制,使政府经济行为受到地方公众的有效制约,这样显然会逐渐消除地方政府行为的“失控”现象,减少诸如政府投资中低质量的路桥建设、低效率的地铁项目等。
在习总书记的新南巡过程中,不仅表达了继续改革的信号,而且身体力行地表现出改革官僚作风的决心。应该说,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和封建习气,仍然顽固地扎根在当代社会的肌体中。媒体和公众对于南巡的重视,寄托了人们改变现状的希冀,但不得不提的是,也表明了对于人治的心理依赖。1994年的南巡,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手段,而在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中,依靠法治显然是更加重要的。现代中国社会需要的清明环境,不应是少数精英所带来的,而是常识性的法制规则所创造的。就此意义上看,我们反而希望这种形式的巡视,在经济社会中的影响力逐渐弱化为好,从而体现出改革与社会发展的稳定性。当然,无论是政府、企业和社会上,当前都有许多“不正之风”,这要靠法治来解决,并非一日之功。但是,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和有力武器,就是公开透明。只要越来越多理应公开的信息放到阳光之下,公共约束的力量自然会带来新气象。例如,就讨论多年而进展缓慢的财政支出绩效评价来看,要真正发挥作用,把结果向全社会公开是最有效的做法。如2011年审计署就把部门绩效报告通过网站和媒体发布。
最后,在新南巡时代,不能把改革仅限于各方利益的权衡上,而且需要重树市场经济道德伦理,促进精神文化层面的改革。市场经济不仅是经济的,更是伦理的,它是以人为本的经济,是多赢的经济。在多年的时代动荡中,传统文化的许多精华被我们放弃了,外来文化的优秀之处也没有充分借鉴,以至于在文化和价值层面出现了许多空白和过于功利主义。所谓文化层面的改革,不是通过发展文化产业带动多少GDP,不是流于形式的口号,而是从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继承发扬中,寻找道德的标准。从市场伦理学的角度来看,就是在改革通常难以达到共赢的情况下,使得多赢成为新的市场经济认同点。
总之,在第一次南巡的21年后,要走出当前的经济困局,需要把经济动力从外部转到内部,构造一个市民社会、消费社会,这需要经济和社会制度的二次改革。作为合理的改革主线,政府应该作为改革的促进和服务者,而不是过去意义上的全面主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