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去找总书记
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有一些钻牛角尖的事情,抓住一个问题死活想不通。比如有一阵子,我就在琢磨入党的系列问题:例如为什么要入党?是不是要带着功利心入党?和那些我认为不怎么样的党员共事会不会有失身份……等等。大一的时候我真抱着列宁全集在图书馆里啃过,但那是说俄国的事情,感觉远,看了好多天还是理不出头绪。后来和两个同学议论这事儿,没想到他们也有同感。不知道现在大学生们怎么看我们,可当时我们的确是陷进去不能自拔。为此,学生党组织叫我去参加活动我都没去,我觉得比参加组织活动更重要的是,得把事情想清楚。
想不清楚就得问。哥儿几个在小饭馆里说来说去,突然有人说:“我知道胡耀邦家住在哪里,咱们去问问他吧。”
这个建议当然是激动人心的,直接去总书记家里求教,想想就兴奋得不得了了。
我们的计划是,找到总书记家,去当面搞清楚自己心里的疑问。不过我们都知道,见到这么大的领导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见不到,我们将给他留下一封信,上面写清楚我们的问题,这样,他有可能给我们回信。即使是不回信也没关系,至少会有人知道,大学生是怎么想的。
信是由我起草的,因为我的字写得最清楚。想想也是怪,当初连个草稿也没留,就那么直接在信纸上写了,又写上落款: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八五级某某某、某某、某某某。签好名,装信封,万事具备。
那是1987年夏初的下午,天气很好,我们三个人骑车从学校出发,进南长街,拐入一条胡同,远远看到红色的大门。那就是传说中总书记的家。当时心里挺紧张,倒不是因为怕说话,而是因为担心,万一不是可怎么办?
我们到门口的时候,有个警卫出来了,是武警战士,很有礼貌。他问:“同学,你们找谁?”
我说:“我们是人民大学的学生。请问,总书记是住这儿吗?”
战士说:“是啊。你们有事?”
“是这样,我们对入党的事,有点疑问弄不清楚……”我们三个解释着,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想找总书记请教,问问他。”
战士说:“真的不凑巧,总书记去外地视察去了,还不能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们的问题,我能不能转告?”
这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于是我把那封信拿出来:“都写这里了,麻烦您方便的话转交一下。”
“这太好了。”战士笑了,“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转交的。”
信递出去,道了谢,我们骑车往回走,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高兴。问题问出去了,心里舒服很多,更何况在我们来说,做的是一件有点冒险的事。事情到这里,已经够刺激了。
我们认为,这事儿到这就结束了,也许将来某一天,总书记会有封回信,或者我们学校的党组织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找我们谈谈。
七月初的一天早晨,天色阴沉,雷声轰鸣。之所以还记得日子,因为那是高考的第一天。我的考试已经完成了,正躺在宿舍睡大觉,当时在想,今年的考生有福了,凉快。
迷迷糊糊之间,就听见有人很响地敲门。开门一看,是党办的老师,因为也是系里出去的,都认识,正想往宿舍里让,他说:“就找你,赶紧跟我走。”
叫出来的学生是我们三个,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那么跟着,走得飞快。路上几个人一交换眼神,大概明白是那封信的事。我还在想,得,老师怒了,这几个学生给他找麻烦了。
进了间会议室,我们都有点傻。里面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当时的国家教委负责人何东昌,还有另外两个,介绍也都是很高的官员(其中一位是滕藤,还有一位,真想不起来了)。何东昌主任问:“你们三个给总书记写信了?”
我们点头。
“耀邦同志很重视,看信后做了批示,让我们一定找到你们几个,面谈,要把问题都解开。”
我看陪同的老师,特别紧张,一定是还不知道我们问了什么问题,漏子捅得有多大。其实我们自己也紧张,因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说话都词不达意的。
整个谈话进行了一上午,主要是他们在谈,中间我们还会插嘴问,但不多,何主任他们耐心很好,一直讲到大概中午一点。
出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都长松了一口气。其实疑问并没有完全解开,但议论起来,感动总还是有的。
这事儿,觉得总书记比我们还认真。
我自己很怀念80年代,因为那时候人们都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作为学生的我们,才会有总书记离我们并不远的想法,才会有直接去家里找人家的冲动。当然,从整个事情的过程来看,这种“近”是的确存在的。也由此,我心里对胡耀邦一直有一种尊敬感和亲近感。后来我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地址是很久以前团中央的办公地,其中一间房子,就是他曾经办公的地方。我经常去那间房子转悠,也是有一种亲近感在其中。
政府和政党的领导人,在民众中有着亲近感,那是很难得的。这种亲近感不是做出来的,而是细节积累起来的。
只是到现在,一些问题还是没搞明白,也就一直没入党。这也许有负于总书记的苦心。但我想,争取做个好人吧,这样,也算是对得起胡耀邦在天之灵了。
20年这么快就过去了。这些年来,我没和别人细致说起过这件事情。只是到了整年头,觉得该记录下来,对青春有个怀恋。正好人大校友办的师妹约稿子,就把它写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