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远： 胡耀邦的最后十个春节（中）

1983年春节：视察深圳、海南，为特区建设、对外开放站台

改革开放在1982年度最大的挫折当属“特区风波”。特区建设展开后，中央高层不断有人怀疑、指责，认为特区成为资本主义演变的“桥头堡”，除了五星红旗是红的，其他都变色了。1982年初，中央书记处两次召开广东、福建两省座谈会，任仲夷称之“二进宫”，会上很多人进行了激烈指责，并且有人印发《旧中国租界的由来》，把特区与帝国主义在华租界相类比，担心设立特区是“糊涂上了外国人的当，愈陷愈深，最后成为国中之国”。

最后形成的《会议纪要》，严重夸大了特区建设中出现的问题，认为是“许多领域中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倾向”，“经济领域中严重违法犯罪活动，已经比一九五二年三反五反时严重得多”，“是我新的历史条件下阶级斗争”。随后出现了对广东福建的经济严打活动，很多正常经济活动都被视为犯罪行为，深圳罗湖区委书记叶澄海因为积极鼓励农民致富，被认为是倾向不良，也被内定为打击对象。用当时主管特区工作的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的话说：“本应进入草木芳菲阳春季节的经济特区，却有点秋风萧瑟的味道”。

在特区受到责难的时候，胡耀邦始终站在支持的立场上，他先是暗中指导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写检讨，帮助广东及早“政治过关”；继而赶赴福建，鼓励厦门特区建设。在1983年春节来临之际，胡耀邦又特意选择这个特殊时间，为最具有代表性、也是受批评最多的深圳特区站台撑腰。

2月7日（腊月二十五），胡耀邦一行抵达深圳，此后两天，他先后视察了罗湖商业区、大梅沙、上步、蛇口等地。胡耀邦所到之处，干部职工异口同声拥护党的改革开放政策，要求加快特区建设步伐，并不担心资本主义复辟。胡耀邦对深圳建设成绩非常感到满意，对陪同考察的任仲夷、梁湘等人说：你们不要有什么压力，深圳特区很有成绩，已经闯出了一个新局面，出色地贯彻了中央办特区的意图，特区还要继续办。

对于一年多来，因为不断受到攻讦，广东、深圳领导层出现的畏惧、保守心理，胡耀邦鼓劲说，特区要新事新办，特事特办，不要搞成和全国一样的模式，不要把自己的手脚缚起来。他以与会的广东、深圳领导干部几乎都穿着藏青色中山装为例，高声问道：“你们穿的衣服怎么还是老样子？我赞成你们穿西装，因为你们要同外商打交道，人家的第一观感就是穿着服饰，如果坚持老样子，人家就觉得你这里还很落后，担心这里投资有风险。”

当深圳市委书记梁湘反映深圳的电话设施无法满足商业需要，而我国无法解决技术设备，特区政府希望与香港电信公司合资解决这个问题，邮电部门却担心“损害主权”，推诿不予办理时，胡耀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批评道：有些部门总是喜欢保护自己落后的东西，它们对改变陈旧落后的事物毫无兴趣，卡人家却很有办法。他立刻让陪同人员立即拨通了邮电部的电话，邮电部一位副部长很快赶到深圳，解决了久拖不决的问题。

腊月二十七，胡耀邦来到最后一站是蛇口工业区，听取招商局负责人袁庚的汇报。袁庚除了介绍经济建设成绩外，特别提出希望进行行政管理体制改革，让员工民主选举工业区管理机构，只有干部的乌纱帽是群众给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对群众负责，他特别希望总书记予以支持。

胡耀邦对袁庚想法颇为赞赏，他说：你们的设想和看法都很好，这样改革有利于克服官僚主义，有利于转变干部作风，元朝戏剧家关汉卿有一出戏讽刺官僚主义，有四句话很生动，叫做“一棵大树腹中空，两头都是皮儿绷，每朝上堂敲三下，卜（不）通卜（不）通又卜（不）通”，挖苦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什么都不懂，只会作威作福，欺压平民百姓，你们要有改革的决心来改变这种情况。

袁庚汇报结束时，还特别感慨地说，从商鞅到戊戌变法，改革者都没有好下场，胡耀邦没有正面回应袁庚的这个想法。不过，当时在场的几位历史人物，无论是胡耀邦，还是任仲夷、梁湘、袁庚等，尽管为国家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结果都不是太圆满。

胡耀邦的深圳之行，大大扭转了特区建设受被动的情况，深圳很多停滞的项目再度启动。胡耀邦并把在深圳的见闻告诉王震，希望他能劝说邓小平择机视察深圳，给特区建设明确支持，这就是1984年春节邓小平春节之行的由来。

(胡耀邦、任仲夷等在大梅沙，本照片由新华社广东分社资深记者何云华提供）

农历腊月二十九，胡耀邦又来到当时仍然隶属于广东省的海南岛，他先是视察三亚海军基地，与战士、探亲家属进行促膝长谈，而后前往崖县，看望当地农民，警卫人员出于安全考虑，拉响警笛开道，胡耀邦听到了，立马予以批评禁止，要求不能扰民。他说，我们下去调研就是想听群众的真话，你拉警笛，群众就有压力、怕你，还能有什么话跟你讲？我们视察就是要“悄悄来，悄悄去”。

除夕之夜，胡耀邦来到石碌铁矿，与上千名矿工一起吃年夜饭，他和矿工一见面就说：“我来给你们拜年了，同时听听你们的意见”。这时候胡耀邦奔波一天，非常劳累，他还惦记仍在矿井劳作的那些矿工，让随行的王兆国、郝建秀去看望他们。

2月13日是大年初一，胡耀邦一行简单地在儋县招待所吃了午饭，立即又赶往附近村子看望当地农民。下午，胡耀邦回到三亚，出席海南军民春节联欢茶话会，他在会上说，海南岛和台湾岛是我国最大的两个宝岛，我们要思考这两个岛屿发展水平差距为什么这么大，这与海南封闭保守不无关系。

胡耀邦提出了促进海南发展的主张，即中央赋予海南更多的自主权，赋予经济特区享受的一些便利优惠，利用海南的地理优势、资源优势，大力发展港口、物流、热带农业、出口加工业，把海南经济抓紧搞上去。胡耀邦春节之行后，海南逐渐获得省一级的经济管理权限，拉开了设立海南省、建立海南经济特区的序幕。

1984年春节：视察广西法卡山前线，看望壮乡农民

1984年，东南沿海开放和经济体制改革都出现了根本突破，这一年是经济改革大获全胜的一年，胡耀邦开始把更多精力放在老少边穷地区，此后连续三个春节，他都是在西部贫困山区和少数民族聚居区调研，并与当地群众一起过年。

1984年1月31日，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九，胡耀邦在余秋里、王兆国、郝建秀、尉健行等人陪同下来到广西壮族自治区。胡耀邦的第一站是中越边境的宁明县法卡山阵地，汽车只能开到山下，登山还需徒步40分钟，尤其是阵地上地雷、未引爆的炮弹很多，充满危险，前来迎接的广州军区司令员尤太忠等不建议他登上法卡山，胡耀邦坚定地说，战士们不怕，我也不怕。他不顾劳累和年迈体弱，气喘吁吁爬到山顶。

胡耀邦在阵地主峰上，走进坑道和哨所，与驻守的战士逐一握手，并连声说，你们辛苦了。胡耀邦欣然为法卡山部队题字：“法卡山、英雄山”，他还特意从北京带来电影录像带和书籍，让大家能够及时了解和感知外界的变化。

（胡耀邦在法卡山坑道与官兵合影，右后立者为郝建秀、王兆国）

胡耀邦在法卡山阵地与官办谈话、共餐一直到深夜12点，当晚就住在边防阵地的宿舍，第二天，也就是农历除夕，又检阅了广西边防部队，并发表讲话。胡耀邦说：“和平共处是我们的基本国策，但也决不害怕任何霸权主义的威胁。当年越南出兵柬埔寨的时候，我们就指出过这种侵略行为是非正义的，是必然不能得逞的，应当赶快罢手，否则不仅会破坏整个东南亚的和平，而且会给越南自身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但是越南当局还是没有听进去，霸占柬埔寨这条心至今仍不死，希望你们保持高度的警惕，如果越军胆敢来犯，就给予坚决的回击”。

胡耀邦不畏艰险，春节之际来到法卡山，感动和鼓舞了边防战士。他也成为建国后，唯一前往战争阵地视察的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

离开法卡山阵地，胡耀邦一行驱车前往南宁，到达南宁已经是除夕之夜，万家鞭炮齐鸣。这时候，广西自治区党委、政府人员给胡耀邦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希望他能够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与大家欢度春节。

没想到，胡耀邦简单吃了个晚饭，就带上随行人员，又驱车30多公里，来到邕宁县看望当地壮族同胞，并了解农民生活情况。车先到县委大院，不料县里工作人员都回家吃饭去了，没有人值班带路。胡耀邦一行就径直沿着公路，先后来到蒲庙乡龙岗村、良庆乡玉洞村，敲开亮灯的农户，向大家拜年，并与老农并肩围坐在一起，询问收成和存在什么困难。老乡们拿出粽粑、腊肉招待胡耀邦同志，胡耀邦带头品尝，老乡们感到非常高兴。到了深夜11点多钟，他才与大家依依告别，当到达宾馆的时候，甲子年春节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胡耀邦每到一地，就立即非常投入地了解情况，并与当地领导干部一起探讨解决思路）

1985年春节：驱车十五天，深入云南边远山区，与彝族同胞共度春节

1985年春节来临之际，胡耀邦希望利用中央机关休假时间，对祖国最西南边陲的云南来一个深入全面的调查，为制订开放西南战略做准备。当时云南交通特别不方便，多数县市都没有通柏油路，崇山峻岭之间只有砂石路连接，所以胡耀邦这次考察是非常辛苦的，有时候一天在路上行走六七个小时，也不过两百公里。尤其是横断山区一些州，因为交通极其不方便，建国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中央领导到临过，胡耀邦不顾路程颠簸和风险，坚持来到这里。

这次云南考察一共长达15天，胡耀邦足迹遍及文山、红河、丽江、 大理、 怒江、 保山、 德宏、 楚雄等九州市二十县。这种考察强度，也显示出他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胡耀邦做基层调研，都是喜欢下大力气、深入了解情况，而不是去看个一两天，简单听听汇报，看看几个当地领导事先准备好的视察点，就回京了。八十年代，胡耀邦去新疆、西藏、贵州视察，一次也都是待十多天左右。

（胡耀邦路过大理，亲切与当地群众合影）

胡耀邦最关心的是改革开放后，云南老百姓生活改善情况。随行的当地领导用“五多一早”来形容，即人均收入比去年多，过年准备早，宰杀大猪过年的多，穿着时髦的多，农民买洗衣机家电的多，鞭炮放得比去年多得多。胡耀邦对云南这些年的变化深表赞许，但是话锋一转，叮嘱省委书记安平生等人，不能只看到成绩和表面的改善，更要看还有很多地方生活没有改善和改善的不到位，你们一定要深入基层了解情况，不要拿交通不方便作为借口。

腊月二十七，胡耀邦来到保山，他再次见到地委书记杨善洲。1980年10月，胡耀邦第一次来保山，杨善洲正在田里指导农民插秧，听说胡耀邦来说，卷着裤腿、鞋上都是泥匆忙来迎接，胡耀邦很是感动，称赞这样的干部难得。这次杨善洲提出保山要开发一个大煤矿，这样财政就会大大改善，但是省地两级都没有资金，胡耀邦立即让人通知煤炭部予以支持。

腊月二十九，胡耀邦来到中缅边境的芒市，胡耀邦叮嘱随行的云南省州县三级领导，一定要重视边境贸易，不要有太多忧虑，我们过去老是害怕人家国外会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干扰我们的“三面红旗”，这些担心都是很荒唐的，互通有无、利用国外国内资源才能发展好。

除夕这一天，胡耀邦一行来到楚雄禄丰县一个偏僻的彝族村寨，当村民听说来的客人是中央总书记胡耀邦时，高兴得像炸了锅，人们纷纷回家穿上节日服装来迎接这位贵客，胡耀邦晒谷场上席地而坐，与村民们话家常。胡耀邦此行还特别用心地带上彝族出身的国家民委副主任伍精华，希望民委可以更深入了解少数民族地区情况，制订帮扶措施。

胡耀邦之后随机访问了四家农户，第一家男主人是位煤矿工人，刚刚值夜班回来，满身乌黑，还没有来得及洗漱，胡耀邦并不介意，握住他沾满煤灰的手；第二家正在吃午饭，桌上摆着六七个菜，其中有一大碗腊肉，耀邦说，你们吃得不差嘛！最后一户是一个32岁的单身汉，胡耀邦叮嘱县村干部，帮助他解决个人问题。

（胡耀邦在彝族农家，品尝他们的年货）

2月20日春节这一天，胡耀邦同志来到昆明，除了参加云南省委和昆明军区组织的新春团拜会外，更多时间放在与云南省委领导共同探讨如何让该省脱贫致富上。胡耀邦提出了几点愿望：第一，云南山地多，耕地少，应该摆脱过去以粮为纲的思维，发展经济作物种植；第二，云南林业资源多、矿产资源多，应该研究一下，如何让群众享有资源开发利用权，学习苏联搞资源国有垄断，只会让人民贫困；第三，云南经济基础弱，地理封闭，没有条件像东北和东南沿海一样搞大工业，本地干部不要好高骛远，应该鼓励发展乡镇企业和个体工商业；第四，一定要坚定改革，关键是给老百姓自主权，放手让农民搞工业、商业和运输业。

云南自古处于西南最边陲，很少有国家领导人来这里。这次胡耀邦利用春节在云南考察长达半个月，到处吹改革风、播发展经，给云南带来很多新思维、新观念，促进了云南各级政府的思想进一步解放，也有力打破基层政府等靠要的惰性思维，大大增加了他们求发展的动力，是云南早期改革中一件重要大事。

1986年春节：抱病穿梭于黔滇桂山区，给布依族群众拜年

1986年春节期间，胡耀邦率领由中央机关27个部门30名干部组成的3个考察访问组，再次前往贵州、云南和广西三省区深入调研，调研组于2月4日（腊月二十六）出发，2月20日（正月十二）回京，历时17天。

考察访问组出发前，就通知随行人员，一定要认真执行民族政策，与群众同甘共苦，不准吃请受礼，不准游山玩水，不准购买当地土特产品；要带足粮票、现金，一路按规定交纳伙食费；还要随身带手电筒一个，准备在农村走夜路入户调查。

飞机原计划直飞贵州安顺，因安顺大雾微雨，改降贵阳，本来胡耀邦可以在贵阳休息一晚，但是为了赶时间，立即乘车在雨雾中行驶4个多小时，傍晚抵达考察的第一站安顺。据随行的温家宝同志的回忆，第二天（即2月5日）清晨，耀邦同志就带着调查组，“乘坐面包车，沿着曲折的山路在黔、滇、桂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中穿行。耀邦同志尽管已年过七旬，但每天都争分夺秒地工作。他边走边调研，甚至把吃饭的时间都用上，每天很晚休息”。

（胡耀邦在贵州兴义布依村寨与大家一起共度春节）

调查组边走边看，胡耀邦不时提问，陪同的贵州省委书记胡锦涛对答如流，令胡耀邦很满意。某天休息时间，胡锦涛请求胡耀邦为贵州发展写几句勉励的话，胡耀邦挥笔写下 “后来居上”四个字。胡耀邦自从1934年长征就开始与贵州人民结缘，他对黔贵大地始终抱有特殊感情，特用“后来居上”表达对这个省份的期许。

2月7日（腊月二十九）傍晚，胡耀邦一行风尘仆仆赶到黔西南州首府兴义市，入住在州府低矮破旧的招待所。温家宝回忆道：“时已立春，兴义早晚的天气仍然阴冷潮湿。由于没有暖气，房间里冷冰冰的。我们临时找来3个小暖风机放在耀邦同志的房间，室温也只有摄氏12度左右。经过几天马不停蹄地奔波调研，耀邦同志显得有些疲惫。我劝他晚上好好休息一下，但他仍坚持当晚和黔西南州各族干部群众代表见面”。

晚饭前，胡耀邦又把温家宝叫去，说：“家宝，给你一个任务，等一会带上几个同志到城外的村子里走走，做些调查研究。记住，不要和地方打招呼。”天黑后，温家宝带着中办的几位工作人员进村入户访问。晚上十点多，他们赶回招待所时，发现胡耀邦还没有休息，正坐竹椅上等着他们的归来，也可见他对下属的关心和同甘共苦。

2月8日是农历除夕，胡耀邦一大早来到黔西南民族师范专科学校，向各族教师拜年并与他们座谈，还看望了几位老师。接着，在温家宝、胡锦涛等人的陪同下，来到马岭镇乌拉布依族村，访问了两户贫困户，细细察看他们的被褥，柜里的藏粮，灶房挂的过年肉，中午便在一户布依族农家，与村民一道吃年饭、打糍粑。

按照布依族接待贵客的习俗，村民先向胡耀邦敬献用芭蕉芋粉丝炖的鸡头，然后请胡耀邦吃“长寿菜”，这种菜是用鲜嫩的青口白菜心做的，菜丝越长越喜庆。村民黄维刚的幼女用筷子给胡耀邦挑了最长的一根，说“请胡爷爷吃下，永远长寿”，胡耀邦也给小女孩挑了一根，慈祥地说：“快快成长！”。

下午时分，胡耀邦又乘汽车沿山路行驶一百多公里，赶到黔桂交界处的天生桥水电站工地，向春节期间坚持施工的建设者们致以节日的问候。由于前一晚的兴义招待所太阴冷潮湿，室内温度只有12度多一点，加上已经劳累5天，胡耀邦在达到天生桥后，体温就升到了 38.7度，不过，他依旧情绪饱满地参加了各项活动。

在水电站招待所，陪同的贵州和广西负责人都提议，今天是农历大年初一，应该加几个菜。胡耀邦同意了大家的提议，让大家可以高高兴兴地过春节，不过他提醒，春节一过，就要执行中办、国办的规定——“四菜一汤“”。

2月9日，也就是春节的早晨，胡耀邦的体温达到39度，据温家宝回忆当时场景是：“辞旧迎新的鞭炮在四周响个不停，但大家没有心思过年。我和耀邦同志身边的工作人员一直守候着他。这里远离昆明、贵阳、南宁等大城市，附近又没有医院，大家都很着急”。好在经过随行的陆文鑫大夫治疗后，大年初二开始退烧。胡耀邦见有所好转，立即带领调查组乘车直驶广西百色，这段路程更为艰险，320多公里崎岖山路走了7个多小时，天色已黑才到达百色。

（农历正月初六，胡耀邦在广西北海考察港口建设，左一记录者为温家宝）

之后调查组又在广西各地视察了10天，2月19日下午，在调查接近尾声的时候，胡耀邦根据半个月的所见所闻，为贵州、云南和广西三省区干部做了即席讲话。胡耀邦直奔主题，他说：“改革开放我们搞了7年多，虽然成就很大，但是还有部分地方没有摆脱贫困，未能解决温饱问题，这如何解释？很多人认为这些地方不富裕，是历史遗留问题导致的，这的确我们应该承认，但是我们领导决策上原因，有没有？”不过，他也并没有把这些领导不力的原因推给地方基层，而是首先做了自我检讨：“归谁负责？我看主要不能由当地同志负责。如果讲责任，中央责任肯定是第一位的。”

在谈及如何让地方抓紧脱贫致富的时候，胡耀邦认为核心仍应该是打破对苏联模式的迷信，彻底解放思想。他说，我们搞农村现代化，必须走城乡结合、工农结合的路子，苏联和东欧许多国家也是把城乡截然分开，这是一个很大的决策问题。

他还毫不隐晦地指出，我们很多山区、资源多的地方的贫困，并不是人民懒、人民笨，而是过去一大二公的体制，把劳动人民的经营自主权和劳动对象剥夺了，这样必然导致贫困。他说：“你把他劳动对象剥夺了，这是违反经济学起码常识的。土地、森林、草原这些都应该放开，要让群众开发经营，才能发挥最大效用，这是经济学基本原理”。

2月20日下午，中央调查组结束了历时半个多月的西南考察之行。胡耀邦在招待所，与贵州负责人胡锦涛、王朝文，广西负责人陈辉光、韦纯束，云南负责人普朝柱、和志强等一一话别。他说，我们就在这里见个面、告别，按中央的规定，大家就不要去机场送行了。当时陪同考察的中办主任温家宝同志，在2010年曾经撰写《再回兴义忆耀邦》一文，对这次考察有详细、深情的记录。

本段小结

1984年至1986年胡耀邦的三次春节西南之行，大大促进了西南的开发开放，改变了西南地区长期贫困，在国家战略布局中却备受漠视的情况。经过对西部贫困地区认真调研，胡耀邦于1984年9月领导制订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帮助贫困地区尽快改变面貌的通知》，提出财政、金融、教育等各方面的帮助计划，而贫困人口最多的西南无疑是投入资源最多的地方。

经过胡耀邦同志的建议，1985年国家在制订“七五”计划时，首次提出了东、中、西三个经济地带的划分，并正式提出“建设川、滇、黔交界地区，使之逐步成为一个主要的能源、原材料的生产基地”。“七五”计划纲要中，还专门开辟一个章节论述“老、少、边、穷”地区发展问题（第十九章），这也是在历次五年计划中唯一的一次。

此外，南昆铁路提上议程，云南终于盼到了出海通道，贵昆铁路电气化改造也业已开始；得益于国家拨款，黔滇桂三省区公路通车里程增加3万多公里，基础设施大大改善。广西防城港、北海被列为国家沿海开放城市，云南的河口、金平、天保、畹町、瑞丽等辟为边境开放口岸，西南地区对外开放水平也大大提高。

这些区域发展思想，奠定了以后“西部大开发”战略的雏形。得益于这些措施，“七五”期间东西部人均收入差距在建国后首次缩小，从六五期间的6.8倍缩小到6.5倍，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区的发展速度都有了很大提升。

不过，对于胡耀邦的这种努力，曾经有很多人提出批评质疑声音。比如，1987年“生活会”上，有人说他这是“游山玩水”、“不务正业”。其实胡耀邦的想法很朴实，他觉得当时邓小平、陈云等领导人年事已高，他虽然也是年届七旬，在中央领导层还是属于较为年轻的，他希望通过自己尽量多地下基层，尽力让人民感受到中央的关心，改变过去中央高层与基层之间的疏离状态。

胡耀邦所去的地方也多是贫困落后地区，改革之初交通住宿条件都很不好，很多时候都是泥泞山路上颠簸一天，最后草草在县政府吃个晚饭、睡一觉，第二天继续赶路。甚至在很多地方连个简陋招待所都没有，只好在办公室打地铺。这叫什么“享乐腐化”、“游山玩水”呢？

（亲民是胡耀邦的最显著本色）

也有人质疑说，胡耀邦春节调研是亲民秀，春节下乡会扰民。而真实情况是，由于中央书记处平时日程繁忙，既要处理海量的日常事务，还有各种外事、会议，平时根本不可能有充分时间到边远地区做细致调研。胡耀邦于是利用春节和夏季北戴河办公休假时间，也就是放弃个人休息，到边远地方来一个尽可能仔细的调查——他担任总书记的期间，每个假期都是这么度过的。

胡耀邦对调查研究特别重视，他不时提醒中央工作人员，坐在北京机关办公室容易被蒙骗，只有自己亲手获得真实情况，才能制订正确的政策。他到了地方，也很少按照地方党委政府设计的调研路线走，而是习惯“看你们没有准备的地方”。他的这种心系人民，喜欢发现问题、找缺点，而不是好大喜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正是我们全体领导干部所值得学习发扬的。

来源： 阜成门六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