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学常:批周批孔批邓:江青在的小靳庄“政治秀”
小靳庄当时是天津市宝坻县林亭口公社的一个大队,不过是一个只有101户、582人的小村庄。那时的一份宣传材料说,解放前的小靳庄是地主的一个佃户村,“广大贫下中农受着残酷的剥削和压迫,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解放后,劳动人民翻了身,走上了合作化道路,一直到成立人民公社。但是,“文革”前的小靳庄,亩产停留在一二百斤左右,仍是一个“老大难”的穷村庄。后来,“广大社员群众平整土地,建设园田,挖渠引水,广开肥源,从而使农业生产也有了较大的发展”。这个宣传性的说法,自然不可全信,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全国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小靳庄确实有了一些发展,1973年,这个村庄被评为天津市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单位。
尽管已经是学大寨的先进单位,小靳庄也还是比较落后,不用说在整个天津市,就是在全宝坻县,这个村庄也不算突出。但是,江青来到了天津,来到了小靳庄,这个藉藉无名的小村庄,也就随之开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江青“发现”小靳庄
1974年6月17日,江青来到天津。此前,天津市委负责人解学恭、王曼恬诸人,按照江青等人的旨意,在天津的一些基层单位点起批林批孔的烈火。天津站的工人,成立了三结合理论小组,用儒法斗争的观点讲解历史,登上了史学讲台,甚至还编写了一部《儒法斗争史讲稿》。工人们的所谓“革命创举”,被反映上去,还写进了新华社的《国内动态清样》,江青得知这个消息,觉得大可利用。这样,江青便率领迟群、谢静宜,还有“梁效”写作组等一批人马,乘专列赶到天津。此次出巡,搞得十分神秘。据冯友兰的《三松堂自序》记述,他们上了专列,仍不知道将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到了目的地,看了站牌,才明白到了天津。住进招待所,又向他们传达了三条禁令:不准写信,不准打电话,不准上街。
6月19日晚,江青主持召开了一千余人参加的儒法斗争史报告会。这是一次漫长的大会,从晚上7时30分开到次日凌晨,由天津站工人主讲所谓“贯穿中国历史的儒法斗争史”。江青也有一个长篇讲话,通篇东扯西拉,荒唐可笑。
江青等人此次来天津还跑了几个地方,其中就有小靳庄。刚批判“四人帮”时,解学恭揭发说:“江青第一次来天津时,听了介绍给她的几个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都不感兴趣,唯独听到小靳庄时,如获至宝。”
江青在小靳庄的“政治秀”
6月22日,江青一干人来到小靳庄。到了某个地方,江青一般会说,“是我们的主席派我来的”,“我带来了毛主席的问好”。那天上午11时许,江青照例如是说,小靳庄的社员激动得不知所措,齐声高呼“毛主席万岁”。不料,江青却回应道:“不要喊这个,不要学林彪那一套。”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老实话:“活到万岁也得死呀!”
江青很快就要求下地。她身穿裙子,脚登白色凉鞋,在众人前呼后拥下,来到正在收割的麦田。江青见到麦子,非要割麦子,众人无法,只好让她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江青割下一小把麦子。众人知道江青在表演,但嘴上还说她割得很地道。
出了麦田,又来到麦场。江青对场上的女社员说:“我身体不太好,到你们这儿来就是锻炼。”说着就要翻场。对于江青来说,翻场可能难度更大些。她翻了半天,竟然一叉也没有翻起来。不过,她摸过的叉子,连同她用过的镰刀和割下的麦子,在“四人帮”垮台前都被当作“革命文物”珍藏在小靳庄。而且,在那一段时间里,一批又一批来小靳庄参观取经的人们,大多要和这些叉子、麦子、镰刀在一起合个影,以见证一种奢侈的“幸福”。
表演完了下地劳动,吃过午餐,江青还要午睡。她有言在先,说自己神经衰弱,睡眠时一向不能容忍任何声响。要让人不出声比较容易,可要让小靳庄的鸡不鸣狗不叫,确实有困难。江青发话了:“那就暂时委屈委屈鸡鸭狗吧。”她的意思是要把鸡鸭狗暂时圈起来。说圈就圈,干部社员雷厉风行,终于把这个中午弄成了一个寂静的中午。
江青睡得不坏。接下来,进入江青在小靳庄一天的正题——召开批孔报告会。会前,精心准备的一批批孔材料早已分发到社员手中,江青说:“材料给你们,这不是礼物,我们来向你们学习!”开会了,最先开讲的是老共产党员王树青,江青不停地插话,先是同这位老共产党员一起声讨大地主李九的“驴打滚儿”盘剥,接着批判孔老二的男尊女卑思想,呼唤男女同工同酬。王树青讲完了,江青嚷嚷要“半边天”讲,一个名叫郭淑敏的“半边天”开讲了,江青又批评她不该让男人先讲,“下次你们要勇敢一点,啪的一下站起来,不叫男同志先讲”。进而又说:“你们这里现在还男女同工不同酬,半边天不是半边天,这是大男子主义。”郭淑敏批判孔老二,越批越气愤,突然反问道:“孔老二说我们妇女无用,我们是无用吗?”这一问问得好,再次激活了江青的女权思想。
来到小靳庄批林批孔,江青一开始即设计好了两重用意,一重是批林批孔批周公,另一重是批男尊女卑思想以力倡女权,为自己的夺权制造舆论。所以,郭淑敏的反问,再次给了江青一个机会,她打断郭的话,说:“马克思说生产力中劳动力是最主要的,劳动力是谁生的,是女人生的,这是超过他们的。”说着说着江青也就不顾忌什么了,非常露骨地说什么中央不合理,在政治局就她一个是单干户,“他们都是大男子主义,到了掌握政权的时候,都出来了,一把抓,就我这一个,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要我”。
在小靳庄,江青还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厌其烦地为人改名。面对每一个人,江青几乎都有“正名”的冲动。轮到又一个“半边天”王淑贤开讲,刚自报家门,江青就怂恿她造自己名字的反,说是又有淑又有贤,《三字经》里全有,要改成“王树先”或“王先”,由王淑贤挑一个。又有“半边天”于瑞芳,江青觉得“瑞”字特别要不得,同样透着《三字经》气味,于是为她改名“于芳”。老贫农魏文忠刚报告“我叫魏文忠”,江青就批评他的名字太封建,后来,这个老农自己给自己改名为“魏文中”。又有一个王孝岐,这个名字把江青吓了一跳:“啊呀!你这个‘岐’字改了吧,周文王啊!”最终,王孝岐获得了一个完全革命化的名字,“王灭孔”。江青在小靳庄最著名的改名,发生在一个名叫周福兰的妇代会主任身上。周福兰也是负责接待江青的人员之一,江青见面就问她的姓名,又问是哪几个字,周答:“幸福的福,兰花的兰。”江青说:“你这个名字太封建了,我可要造反了。”周诚惶诚恐,江青就为她改名“周抵周”或“周克周”,说是要“抵抗奴隶主头子周公”,或者“克制周公”,“用咱们这个周,克制他那个周”。这些被江青命名的新名字,在随后公开出版的《小靳庄诗歌选》和《小靳庄批林批孔文选》里,都曾经反复出现。
来到小靳庄,自然少不了读读诗唱唱戏之类的活动。那个名叫于瑞芳的“半边天”汇报说自己写了74首诗,江青夸她“了不起”,又要她当场朗读自己的诗作。批判会场转成文娱会场,然后是大唱样板戏,社员唱,江青带来的人也唱。浩亮唱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唱着唱着还表演起来,江青当仁不让做了李奶奶。演员出身的江青一下子就进入了表演状态,说:“铁梅,拿酒去!”紧接着拿了酒,面对浩亮,一副庄严而又深情的模样,说:“这碗酒,你把它喝下去!”浩亮作一饮而尽状,同样深情而庄严地说:“谢谢妈!”然后唱《浑身是胆雄赳赳》。
下午6时30分,江青一行离开小靳庄。临行前,江青唤人拿出带来的发卡,亲自为五位青年社员卡上。她一边卡一边对女人头发进行阶级分析:“头发只能齐眉,所以古人叫‘齐眉穗儿’,地主阶级叫‘刘海儿’。”又告诫紧跟在旁的解学恭:“要多生产发卡,为妇女们服务,不然把眼睛都弄坏了。”依依惜别之际,江青庄重地宣告小靳庄是她和解学恭两人的点,并敦促解要多来,“我这个人也不知道白天黑夜地干,我的点几个月见一次面,没有办法”。
三个月后,9月24日,江青陪同菲律宾总统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再次来到小靳庄。这位来自马尼拉的前美丽女王的中国之行,竟然为江青提供了又一次难得的显山露水的机会。罗斯·特里尔的《白骨精——毛泽东夫人传》记述了江青的此次“政治之旅”:“农民们为两位来访的夫人唱歌跳舞,表达他们政治上的好斗精神。在参观牲畜栏、玉米地和面粉磨坊时,江青向她的菲律宾客人扼要重述了,她仲夏时节在天津一次讲话的主题。”江青向菲律宾前女王称颂了中国历史上的两位“女王”,她问马科斯夫人是否知道中国的武则天,那可是一位“比男人还有力量”的女皇帝。又问她是否听说过汉朝的吕后,那可是位“封建时代伟大的女政治家”。
江青服
从仲夏到初秋,江青的两次小靳庄之行,使这个村庄在全国迅速窜红,也使天津成了“女皇的城市”。“女皇梦”做得正酣的江青,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像武则天那样,临朝改制,变换服色。在天津,她让人按照旧戏中武则天服装的样式,设计制作梅花百褶拖地大袍裙,是为“女皇服”。又指导服装设计人员翻阅史籍,参照旧戏舞台上和历朝贵族夫人、小姐服式,设计制作开襟领裙衣,是为“江青服”,并以此作为“国服”在全国妇女中推广。当时游历过天津的韩素音回忆说:“几乎每个商店的橱窗里都挂着至少一件同式样的浅色女装——宽松的裙子,V字领。这就是江青装,是由她本人设计的”,“所有的裁缝都接到指示,他们只能做这样的衣服,不准做其他式样的,中国的妇女都要穿这种衣服”。
小靳庄成为江青的批邓基地
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的中国,也正处于一场政治大地震的前夕。8月28日,正是地震后一个月,江青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小靳庄。
下午4时,江青等人抵达小靳庄。见了社员就说:“可到家啦!”“整天看文件,把我憋坏了”,“到你们这里才幸福”。
江青照例要干些农活,这一次是传砖。早有各路记者在旁伺候,他们的镜头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摄取了江青的姿态。刚传了几块砖,就有人来“干涉”江青,说是农活太累,江青理应为了革命而爱惜身体。如此“美意”,江青自然领受了。可江青讨了好,还要卖乖,两天后,在天津另一处“视察”时,江青抱怨说:“到小靳庄都管着我,不准我搬砖搬瓦,我的‘公公’、‘婆婆’太多。”
随后来到抗震救灾战士的驻地,江青一副老爷派头,高声叫喊:“我还没有吃饭呐,我饿了,我还要吃药。”进了战士的帐篷,江青命令解学恭立即解散围观的社员,然后吃了社员送来的玉米面饼和稀饭,然后在帐篷里睡了一个小时的觉。
江青睡好了就主持座谈会。还是在村里转悠的时候,江青见到业已改名为“王灭孔”的王孝岐。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的“灭孔”,已经不合于此时的政治主题了,但王孝岐在向江青报告“我叫王灭孔”的时候,很有几分骄傲,不料江青却不冷不热地说:“不仅要灭孔,还要灭邓。”“灭邓”正是江青此行的主题,所以,江青的座谈会其实就是批邓座谈会。已经是晚上8点了,小靳庄政治夜校前的场院里灯火通明,各路批邓人马早已汇集在这里,除了小靳庄的代表,还有司家庄和窦家桥两个生产大队的代表。
首先发言的是小靳庄的党支部副书记兼民兵连连长。那位连长去年年底就曾派人到北大、清华,从迟群、谢静宜那里秘密领受了旨意,小靳庄的大批判也就由批孔转入批邓。就在江青到小靳庄的前一天,迟群和谢静宜还来过小靳庄,送来了邓小平的所谓“三株大毒草”。现在在江青面前,那位连长的批邓更是卖力。他控诉说,去年邓小平大刮右倾翻案风,胡说小靳庄是国家拿钱喂肥的。江青急忙附和说:“邓小平讲我们是学小(小靳庄)不学大(大寨),小靳庄要什么给什么,我可什么也没有给,有人为证。”她指了指解学恭,解连忙点头称是。往下的情形基本就是像这样的一唱一和,许多时候,与其说是那位连长在汇报,不如说是江青在主讲。那位连长说,去年七、八、九三个月,小靳庄的日子不好过,我们都憋了一肚子气。江青就说:“邓小平在政治局斗了我两个月,何况你们呢?”那位连长说,邓小平压我们,是我们的光荣。江青就说:“对!对!一个共产党员,没有敌人反对,那叫什么共产党员?共产党员被压光荣。我天天挨骂,觉得光荣。”
那位连长讲到他们去年派人找了迟群和谢静宜,江青好像很生气,质问道:“你们忘了我啦!为什么不找我呀?”见那位连长有些莫名其妙,江青又改口说:“找他们也可以嘛!我昨天派他们来,让他们问好。”那位连长讨好地说,首长工作忙,当时就没有找。这下可引发了江青的怨愤:“当时不敢找你们,不敢找天津,找你们就遭殃了。”她越说越有气:“咱们是七、八、九,家家有,家家都受他的气!邓小平是造谣公司的总董事,也叫总经理。他造毛主席的谣,造我的谣,造革命同志的谣,分裂党,分裂党中央。谁跟毛主席革命,他就打击谁。文化部、体委、小靳庄,都受他的压。他要把迟群和小谢打入十八层地狱,还有我。他搞的那些比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还恶劣。他要登基,当皇帝。”“我不怕,跟他们斗,斗了两个多月。”
小靳庄汇报完了,窦家桥的党支部副书记接着汇报说,窦家桥以小靳庄为榜样,坚决同邓小平对着干。江青评点说:“小靳庄受气了,名声太大,树大招风。”这一次江青又扯上了主席,说主席很宽大,邓小平犯了那么大的罪,主席却对他宽大得不得了。说邓小平还一直拿着国家最高的薪水,“享受超出资产阶级法权”,“他是个大家庭,有二十几口人,住最好的房子。他和孩子在一起,天天见面”。最后,她反问道:“你说主席宽大不宽大?”解学恭在一旁应和:“留个反面教员嘛。”
窦家桥汇报完了,司家庄的党支部副书记接着汇报。她讲到1975年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期间,江青顶住“逆流”,亲手为他们抄送材料,给他们极大的鼓舞。原来,那次在大寨举行的会议上,江青要把小靳庄的所谓“新鲜经验”强行塞给大会,邓小平抵制,说小靳庄今不如昔,粮食产量甚至还赶不上解放初期。江青气急败坏,当场和邓顶牛。还有,大会期间的报纸刊发了江青和邓的新闻照片,江青的那张是她正在大寨劳动,而邓的那张却是邓小平在大寨参观,这显然是江青操纵新闻媒体,有意与邓小平对着干。邓将这些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批评了江青。这次汇报,又一次勾起江青对邓小平的仇恨。她喋喋不休,历数邓小平的“罪行”:“他在主席那告我的状,说我乱插话”,“他斗我,跟在监狱里差不多,就差低头,揪辫子”,“他造我的谣,说我犯了错误,撤消了我党内外一切职务,劳动改造,自杀了”。江青每有“我”字必指自己的鼻子,末了,她环顾会场,低声道:“涉及到政治局的话,不要往外宣传,我是拿你们当亲人啊!”
批了邓,还得讲讲女权。江青此次还真能讲出一些“新意”。她说男的女的都是女的生的时,有人在笑,她又说男的很简单,只有一个精虫,更多的人低头含羞。江青不管这些,接着说:“我在政治局讲这些话,有人还撇嘴呢!这都是受邓小平的影响。”终于将邓小平与女权扯上了关系。说到最后,江青道出了她在政治局真实的野心:“男的要让位,女的来管理。”
小靳庄的“文化革命”
江青宣布了小靳庄是她和解学恭的点,不管解愿意与否,他都得按照江青的旨意来经营小靳庄。1974年7月初,刚送走江青,解即返回小靳庄,一连住了八天。八天里,解领导的工作组总结了小靳庄的新经验,归结为以大办政治夜校为首的“八件新事”。总结材料写成后,解又向江青写信汇报,江青自是十分欣赏,批曰:“小靳庄办政治夜校的经验值得推广。”解学恭领旨,开始大力推广小靳庄经验,要求小靳庄周围的大队学习小靳庄,逐步小靳庄化。
小靳庄的“八件新事”,很快又变成了“十件新事”,并正式向全国推广。这个“文化革命”的新经验,以《小靳庄十件新事》为题,上了1974年8月4日的《人民日报》,小靳庄被塑造成“文化革命”或意识形态领域革命的典型。“十件新事”中,政治夜校是小靳庄“文化革命”的发动机,许多“新事”都是从这里生产出来。至于唱戏、赛诗、大批判,乃是小靳庄“文化革命”的拿手好戏。还有几件“新事”却是子虚乌有,如开办图书室、成立体育队,都是别有用心的编造。另一件“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的“新事”,以“十二姑娘退彩礼”最为出名,却也是有人导演的结果。
作为“文化革命”发动机的小靳庄政治夜校,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新事”。在一个全中国都成了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年代,政治夜校肯定不会是稀罕之物,天津市乃至全国的许多生产大队早已举办。小靳庄政治夜校之“新”,恐怕主要“新”在它的过度“繁荣”。据载,小靳庄政治夜校创办于1971年8月,到1974年6月江青来到小靳庄,已有将近三年的历史。此间,这个政治夜校与全国其他地方的政治夜校没有大的不同,不过是广大贫下中农结合政治运动,学习一些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学唱几段样板戏,学写几篇大批判文章,也编几个快板之类的文艺节目,或者再写几首用于大批判的“顺口溜”。但是,江青来过,事情起了变化,小靳庄政治夜校不得不在激进的方向上,一天胜似一天地“繁荣”起来。首先是群众参与度高,整个小靳庄250名男女整半劳力,全都参加了学习,甚至几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也坚持上夜校。其次是学习的强度大,每周三次,坚持不断,老年人和家务重的妇女还要额外补课。一篇题为《小靳庄的政治夜校》的文章,刊于《人民日报》1974年9月8日,集中宣传了小靳庄政治夜校的高度“繁荣”。据该文报道,三年来,小靳庄共有一百九十多人学会了写大批判文章,一百二十多人学会了写革命诗歌;还培养了58名理论骨干,其中12人担任了夜校的教员。这支理论骨干和群众一起学习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出了十期大批判专栏,写出了一千二百多篇大批判文章。
自然,小靳庄政治夜校之“新”,还在于它的过度的文艺性。正是在政治夜校的动员和组织下,小靳庄的一支贫下中农业余文艺宣传队宣告成立。这支宣传队和举国上下其他的宣传队一样,也是以贫下中农所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配合政治宣传,不同的是,小靳庄的文艺宣传队并不“业余”,它频繁出动,不管农忙农闲,也不顾场所,说演就演。当时的报道说,文艺宣传队带动了小靳庄文艺活动的广泛开展,出现了许多“夫妻同唱一出戏,全家男女老少齐登台”的“生动景象”。报道还说,“不会唱几段样板戏,在小靳庄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贫下中农把演旧戏用的蟒袍马褂等统统拆掉,卖给社员做缝补用的布料,用收入的钱买来一台电视机。电视机的一个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学唱样板戏。据统计,全村整半劳力250人,有220人会唱样板戏。不少家庭人人能唱,一些老人也会唱,73岁高龄的老贫农魏文惠能唱七八段。每次开会,干部带头,大家都唱。其他的时间和场所就更不用说了,“在小靳庄,地头、场上、饲养院、磨面房,从早到晚,到处都有人唱样板戏选段”。
赛诗会
在小靳庄,不会写诗,同样不光彩。也是干部写,社员写,男女老少都写。许多社员全家一起写,一位名叫于哲怀的贫下中农,一家七口,人人能诗,一家人还经常集在炕头上,互相修改润色。经常性写诗的贫下中农,全村高达一百多人。据说不到一年的工夫内,小靳庄的贫下中农就能高产诗歌一千余首。“新天新地新时代/公社社员多豪迈/满手老茧拿起笔/大步登台赛诗来”,将写诗纳入竞赛机制,在革命性之外又赋予它娱乐性。赛诗会一般在田间地头或麦场上举行,竖起“小靳庄贫下中农赛诗会”的大牌子,把贫下中农分作两队人马,赛诗会即可开始。参与者或站立或席地而坐,都是一副豪迈的样子。待到正式开赛,更是你方吟罢我登场,赛诗场立即成了战场:“笔似五尺钢枪/墨似子弹上膛/万弹疾发射靶/齐向林孔开仗。”批林批孔运动开展后的短短几个月,小靳庄的赛诗会就赛了六场,有一百七十余人当场献诗,献出诗歌六百多首。
小靳庄“文化革命”的过度“繁荣”,正是江青一伙直接操纵的结果。自1974年开始,江青亲自或派人给小靳庄送来九批材料,还不时派“梁效”写作班子到小靳庄讲课。甚至在小靳庄,常年活动着江青派来的两名特殊的“联络员”。两人的活动十分诡秘,可以自由参加村中党团组织的任何会议,但他们的行动却不向任何党组织汇报。江青插手后,小靳庄的“文化革命”先是吹法家,批大儒,捧女皇,在唐晓文的指导下编写《新三字经》。经迟群授意,这一批成果编成《小靳庄诗歌选》和《小靳庄批林批孔文选》,均于1974年12月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并多次重印,总印数达一百五十多万册。继而批邓小平,反击右倾翻案风。早在1976年2月7日,江青一伙即从北京打来电话,透露清华大学点名攻击邓小平的消息,向天津交了底。2月26日,《“十二级台风”刮不倒》在《人民日报》以头条发表,报道小靳庄与“党内不肯改悔的走资派”“专开对头车”的事迹,一时间,小靳庄又被塑造成“以反潮流的革命精神”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典型。3月5日,解学恭亲临小靳庄,煽动说:“找到风源了吗?点名了吗?可以点名。”稍后,迟群、谢静宜一干人来到小靳庄,向王作山透风交底。也就在此时,《小靳庄诗歌选》第二集火速编成出版,总共一百五十多首诗里,直接或间接批邓的就有八十余首。此间,话剧《红松堡》也正在小靳庄紧锣密鼓地炮制。这是一部《反击》式的“阴谋文艺”,以小靳庄两条路线的斗争为背景,将年轻的女支部书记宋金秀塑造成“造反英雄”,而将县委书记刘达这位老干部描画成“走资派”、“还乡团”的典型。又是“红色劲松”的象征,又是女的“造反英雄”,这让人时刻联想到江青,而小靳庄作为江青的“点”,自然成了“红色劲松的堡垒”。
按照“文化大革命”的理念,“文化革命”即是“意识形态领域的革命”,也就是“在上层建筑其中包括各个文化领域中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的专政”。唯有如此,才能清除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树立无产阶级的新思想、新文化,从而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具体到小靳庄,在当时的宣传中,它的“文化革命”也共享“文化大革命”的“宏大叙事”,不外乎说小靳庄的“十件新事”乃是“进行意识形态领域革命的崭新成果”,同时也是“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的有力措施”。“十件新事”的出现,给小靳庄带来了“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干部群众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精神力量可以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抓革命可以促生产,因而小靳庄的“文化革命”促进了集体经济的迅速发展,近几年的粮食亩产“跨过了‘长江’,闯过了‘千斤关’”。但事实证明,“抓革命”未必就能“促生产”,蹦蹦跳跳说说唱唱不可能弄出粮食,小靳庄的生产“奇迹”不过是一种虚构。而江青在小靳庄的“文化革命”,也不过是借用了“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实际上贩卖的却是不可告人的政治阴谋。
来源:往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