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满世界都在说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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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抄本年代,有一本奇书《第二次握手》,在精神食粮极度匮乏的年代里,“感动过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作者本人张扬也因这本书差点丢掉性命。记者前往他定居的湖南浏阳探望这位传奇作家,65岁的张扬隐居在山青水秀的小城,生活悠然自得。访谈中,他心忧天下颇多愤世嫉俗,为排胸中愤懑,竟一人独斟独酌五粮液,一杯接一杯,让人见识了“痛饮酒,熟读屈骚,方为真名士”的诗酒风流,流沙河题字“海内文章多拍马,湘中子弟独燃犀”,恰好是他风骨的注脚。
张扬,湖南作协名誉主席。1963年写出《第二次握手》(初稿),后多次重写,“文革”中产生的1970年稿造成全国规模的手抄本流传,张扬因此于1975年被“四人帮”逮捕并内定死刑,1979年在胡耀邦直接干预下平反。《第二次握手》1979年7月正式出版后,累计印数达430万册,至今居新时期以来我国当代长篇小说发行量的首位。
满世界都在说
《第二次握手》
1天的牢狱之灾,后悔写这部作品吗?
张扬(以下简称张):不后悔,一个人一辈子能够做成一件事,这件事还感动过一代人、感动了一个民族,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而我做到了。我当时看不起文学,我看得起的是科学。因为科学家是老实人,一加一等于二,不会等于二点五。所以我热爱、尊敬科学家。《第二次握手》是中国第一部正面描绘科学家形象的作品,有人情味儿,就是这么来的。我热爱、肯定知识分子,我的经验、我的良知告诉我: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有真才实学的、爱国的、可爱可敬的,不是像我被一万遍地告知:他们是动摇的、妥协的、灰色的、小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的、随时准备投降的,不是!我认为知识分子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有伟大的作用,不能那么残害他们。但我不能说,说了你是反革命啊。就必须用小说,用爱情故事,用花里胡哨的外衣掩藏我的“狼子野心”啊。
记:很多40岁以上的读者把这本小说当成是青春期的一种怀念,一名网友说:《第二次握手》是我的偶像小说,你觉得这部作品可以称之为那个时代的偶像小说吗?
张:我没有用过这个字眼。有这么一个说法:张扬成就了一部感动过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的手抄本小说,是一个时代不会绕过的路标,类似说法很多。它只是告诉了一个事实,不是说它写得好,它写得很粗糙,当时还让你写得好啊?我一再申明,不是我写得多好,不需要你写得好,你能写出真的人性就行了,那时候缺乏的不就是这个吗?什么偶像啊,我没有这么想过。它感动我,我自己被那故事感动,看着看着眼睛都被泪水泡得很肿了,一个劲哭。一个作者不流着眼泪写的东西,他怎么能使别人流着眼泪看呢?
记:因为这部作品你甚至差点丢掉性命,能给我们简要讲讲其中的细节吗?
张:我是1965年9月从长沙市“上山下乡”的,在浏阳当知青。我弟弟的同学送了一个黑胶皮笔记本给我,我在黑胶皮笔记本中写完了《归来》,估许有六七万字吧。《归来》初稿写于1963年2月,至1974年十一年中约写了十几次。
第一次蹲监狱就在浏阳,说我是历史反革命,其实说了一些林彪的黑话。等我两年后一出狱,1972年12月29日,我记得非常清楚,一出来,哦呵,就像陆游诗里说的“满村争说蔡中郎”,满世界都在说《第二次握手》。
第二次蹲监狱,1975年1月7日,罪名是“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这就意味着《归来》是一部“反党小说”。“湖南省法院李海初法官于1976年8月31日“收卷”后并不“只争朝夕”,也不“开始审理”,而是以种种由头拖了“将近一年”。就是这“将近一年”中,中国的社会政治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这样做,说到底,仍是为了保护《第二次握手》及其作者!在给我平反的过程里面,胡耀邦是不是想过这是他家乡的一桩冤案呀。他给全国的那么多人平了反,跟浏阳有关的,直接干预的可能就只我这一宗。我后来得知,胡耀邦心很细,除批示指出《归来》是好书,作者应立刻平反出狱外,还考虑到我是农村知青,特意批示应将我的户口迁回长沙并安排工作。
用文艺宣扬
科学救国
记:鲜为人知的是,《第二次握手》中主人公苏冠兰的原型就是你的舅舅?
张:1963年2月,我写的时候还在18岁,我舅舅,忧郁、话不多,人长得很高,长脸、一头白发,一个科学家是这个样子的,他上班去了,我拿着照片问舅妈,几千张照片里头反复出现一个很美的女性,这些照片他存了十几年,从青年一直到中年,甚至到国外去了。我就问舅妈,她很坦然,说这是个物理学家,你舅舅年轻时的女朋友。我就锁定了“丁洁琼”,
记:小说主人公的共同理想,就是“科学救国”,在当时“鼓吹科学救国”是一项罪名,再加上对爱情的描写,是“罪上加罪”,你何来的勇气将它们写成小说呢?
张: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记得当时审讯人问过我,你是鼓吹科学救国嘛?我说科学不能救国,愚蠢、文盲、目不识丁才能救国吗?那个审讯的讲,谁那么说文盲救国?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才能救国嘛。我说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不是科学吗?一下问得他哑口无言。连这点聪明都没有,我还写什么《第二次握手》?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二次握手》是中国第一部用文学艺术的手法宣扬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作品。
入狱前和监狱里
写了无数次
记:从18岁那年完成短篇小说《浪花》,到中篇《香山叶正红》,再改题《归来》成为长篇,30多岁时用了一位修理工取的名字《第二次握手》出版,再到2006年重写后出版,你已经62岁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执着于这部小说?《第二次握手》书名有什么深意?
张:大家都很欣赏《第二次握手》,因为不是我取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深意,取这个的可能是个工人吧,从北京向全国辐射,首都还是具有这种优势。在湖南、江西,还是叫《归来》、《归国》的多。我还是赞成原来的名字,最后一次定名叫《归来》嘛。
启蒙了当年
青年人“读书”
记:《第二次握手》至今居新时期以来我国当代长篇小说发行量首位,你认为畅销原因是什么?
张:不是因为它写得多么好,是因为它是一个社会政治现象。记得我刚平反的时候,科学没有用,读书没有用,可是看了这书以后,都在豆油灯底捡起来,扔掉的书又来看,后来成了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考上大学,为这个感谢我,他看了这个书以后觉得科学是有用的,还是要读书。
记:《第二次握手》改编过电影话剧等几十种,你曾经声明,如果要拍片,主要演员要经由你首肯,改编影视作品你有什么原则?
张:现在撤回这一条吧,我不去决定选择演员方面了。电视剧剧本我已经写好了,估计是五十集左右,我已经写完了三十集。起码有45家影视公司来找过我,像胡玫导演等,四川有个公司跟我说,看了新版小说以后,激动得不得了。打算把剧情写到1979年去。我说这个剧情从来都是1959年结束,怎么写到1979年,那大概是让叶玉函死掉了,最后苏冠兰、丁洁琼还结婚了。真正感人的东西是悲剧不是喜剧,你让他们两个老头老太70岁再结婚,也喜不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