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去毛化”何以步履维艰

去毛化包括去毛泽东思想、去毛泽东专制体制、去毛泽东的社会专制心理。其中去毛泽东思想是后两者的前提和基础。只有去毛泽东思想才能逐渐去毛泽东的专制体制和社会专制心理。

在中共十八大之前，民间就盛传传去毛化，十八大不再提毛泽东思想，新一代领导人必将去毛化，扫除政治体制改革的障碍。但在十八大报告里，民间的传说并没有成为事实，毛泽东思想不但得以强调，而且老调重谈地阐述意识形态思想的一脉相承性。这让去毛泽东思想的人大失所望，让拥毛的人欢欣鼓舞，同时也让客观理性的政治分析家和学者感到费解。道理很简单，经济发展不去毛，经济就会受到权力的宰制，变成权贵经济，市场经济自由变成权力的为所欲为，政治发展不去毛，政治体制改革无法深入进行，宪政民主就会成为泡影。不过，有一点倒也显得耐人寻味，毛泽东思想的强调，并没有构成高举毛泽东思想的理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选择仍然以邓小平理论为起点，这也可能是为以后的思想切割打下了伏笔。

就目前来看，毛泽东思想对当下中国共产党的意义不可低估，毛泽东思想是中国共产党及其政权存在和发展的思想前提。去毛泽东思想，就等于让中国共产党失去了执政的合法性。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逻辑使权力者必须维护革命的合法性，革命的合法性必然要依赖于毛泽东思想，因为毛泽东思想强调的是革命，没有革命，就没有革命的理由，也就没有因革命而获得政权的理由。而要告别革命，就必须告别革命的思想，告别革命的思想，就必须告别毛泽东的思想。这样，没有革命的理由，也就没有维持政权和巩固政权的理由。政权的合法性，取决于政权来源的合法性、起点的合法性，起点合法，过程才合法，过程的不合法通过修正使其合法。而告别毛泽东思想，就意味着政权的起点不合法，其后的过程也必然不合法，也就没有校正的必要。也就是说，这个政权的建立伊始就没有合法性，其后建立政权的基本运作及权力运作的结果就没有了合法性。没有毛泽东思想，革命就失去正当性，政权就失去合法性，政权的获得者就成了人间暴政的化身。也就是说，没有毛泽东思想，就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中国共产党的政权。

毛泽东思想是专制体制的合理辩护。毛泽东本人曾经说他是马克思加秦始皇，是马克思主义与专制思想的结合体。在中国历史上，中国专制体制的维持者是儒教，儒教经1949年的五四运动、再经毛泽东的批判封资修、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儒教的合法性已经丧失殆尽。没有儒教，必须创立“新政”教，这个“新政”教就是马克思主义。和洪秀权一样利用西方宗教为自己当皇帝做辩护同时并没有领会西方宗教一样，毛泽东也是利用马克思主义为自己的革命和建设做辩护，实际上毛泽东也并不懂马克思主义，他并没有认真读过马克思的书，他对西方的政治思想不感兴趣。革命环境和马克思的书艰深难懂也是重要原因，在毛泽东的文选和著作里，很少看到马克思本人的观点。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真实的情况则是送来了列宁主义，马克思主义与列宁主义的本质区别被迫切的革命所遮蔽。马克思主义在政治上是反专制的，马克思批判的都是专制，主张的仍然是民主，尽管马克思的民主思想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如果真是马克思加秦始皇，在中国就是专制加民主，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价值观和体制的对立在中国就会变成或者是秦始皇活或者是马克思死，或者是马克思活秦始皇死的具体对立。毛泽东选择了让马克思死，让秦始皇活的“新政”教式的专制道路。而俄国送来的列宁主义，在革命上与毛泽东革命的逻辑起点、过程结果相一致，高举马克思的大旗帜，走列宁的革命专制主义道路就是毛泽东的必然选择。毛泽东的民主集中制并不是对马克思的改造，而是对马克思的放弃，通过对马克思的放弃，使民主集中制成为专制的思想、行使专制的手段。

毛泽东利用了马克思，并没有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毛泽东利用了列宁，把列宁主义中国化，形成了毛泽东思想。这种思想是以阶级斗争为主线、以暴力革命为主要手段、以轰轰烈烈的群众式伪大民主为重要手段、以绑架道德为教化方式、以农村包围城市为特色、以获取政权为目的框架建立起来的。通过这种框架建立的政权，是一个违背人类普世价值的政权；化私为公，破坏了人类自生自发的市场秩序；通过人治的大棒摧毁了国民党时期的初具模型的法律秩序，甚至摧毁了封建专制的法律制度；通过暴力革命和阶级专政的方式破坏了人权，突破了人之称为人的尊严和底线，使得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荡然无存，国人处在政治恐惧与经济匮乏双重大山压迫之中。和平时期的五千万的死亡人数让大独裁者希特勒、斯大林也望尘莫及。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强调毛泽东思想的重要性呢？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毛泽东思想里有可资利用的资源，其中尤以民粹主义、民族主义、道德主义的资源为甚。通过民粹主义，把群众抬高到神圣的地位，使民众陶醉于翻身农奴得解放、人民群众当主人的迷幻麻醉之中而不能自拔。通过民族主义左右和宰制中国的左派与右派，左右和阻隔民主与自由的航程。通过高举道德主义的旗帜，占领道德制高点，整合道德秩序。通过这些思想资源保证政治的稳定性。

毛泽东思想有广泛的社会心理基础。在一个专制主义政权之下，只有臣民，没有公民，更不会有公民社会。松散的臣民组合在一起，形成了臣民心理和群众心理，成为乌合之众。他们自己不能拯救自己，他们需要外在的阳光雨露。在精英主义思想家塔德看来，乌合之众共同的特征是：非常的偏执、可怕的敏感、荒唐的自大和极度的不信任，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过分自负、过分狂热。他们在恐惧和兴奋、万岁与打倒的呼喊之间没有任何中庸之道。群众在道德主义的支配下，具有盲目的献身精神和崇高感。臣民要求的社会平等，是专制下的平等，臣民心理需要政治强人的出现。现行两极分化、社会分配不公、腐败现象严重再一次激发了臣民的强人政治的需求饥渴，他们认为只有毛泽东思想是战无不胜，是克服腐败的灵丹妙药。

专制主义的扩张。无论毛泽东搞的专制主义，还是邓小平搞的威权主义，都有其共同点，骨子里主张的都是专制，两个人的不同点是毛泽东是传统专制，邓小平搞的是现代专制，即邓小平在政治上实行毛泽东的传统专制，在经济上实行自由市场经济。毛泽东全面拒绝和普世价值和政治文明接轨，邓小平则在政治上拒绝和普世价值和政治文明接轨。后来的继承者都是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的继承者。离开了毛泽东思想，就意味着在政治上接受普世价值和政治文明，这对于统治者来说，具有巨大的政治风险和社会风险，这种风险的能量会摧毁继任者的信心和勇气，从而也迫使继任者保守化。改革会亡党，不改革会亡国，这是政治继认者的恐惧根源，政治继任者把亡党亡国捆绑在一起，把亡党作为亡国的前提，以此为理由拒绝改革。

维稳的需要。毛泽东思想是暴力维稳的理论来源。暴力获得政权，必然要求以暴力维护。暴力与恐怖取得的瞬间稳定效能被无限放大，暴力维稳的最终结果是失去了民众的支持，维稳而维不稳。去掉暴力维稳，通过维权来维稳，使维权成为维稳的前提与基础，就需要去掉毛泽东思想，而在继认者那里，只要稳定压倒一切的主张和思想不能变，毛泽东思想就不能丢。

上述原因导致了去毛的困境。毛泽东思想内在的逻辑困境。毛泽东思想的逻辑起点是集体主义的，而不是个人主义的。集体主义的逻辑直接导向专制，个人主义的逻辑直接导向宪政民主。集体主义的逻辑导向好人政治、强人政治、皇帝政治、超凡魅力的领袖政治。毛泽东思想的集体主义逻辑导向毛泽东的个人专制，毛泽东思想成为毛泽东个人专制的合法性辩护。由集体主义逻辑推向宪政民主的逻辑难以成立。

体制逻辑困境。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与选举里面出政权，枪杆子出政权必须通过枪杆子维护政权，通过选举出政权会使枪杆子出政权的逻辑被打破，也会使政权失去合法性。即使是通过选举出政权，选民就包括拥护毛泽东思想的人，选举的政权具有不会被这部分人认可的可能性。这部分群体不但人数众多，且存在于各行各业中，既有以草根为主体的群体，也有以精英为主体的群体。魏玛共和国的教训值得注意，当时魏玛立宪政体失败的原因就是德国的传统精英都不支持其宪法或者是不愿意合作使其生效，这些精英们又不寻求大众的支持，致使民众转而支持希特勒，民主的选举使一个独裁者上台，民主的起点成了民主的终点，选举成了民主的坟墓。

统治困境。无论是拥护毛泽东思想还是去毛泽东思想，其目的都有一个，维护和巩固现政权，永保政权的代际传承。拥护毛泽东思想是维护政权，也会因拥护毛泽东思想而失去政权的合法性，放弃毛泽东思想也是为了维护政权，也会因放弃毛泽东思想而失去政权的合法性，拥护与放弃都使政权难以为继，于是只有悬置毛泽东思想，左高举，右放弃，才是维持统治权的合理性选择。

对于中国政治统治来说，成也毛泽东思想，败也毛泽东思想。跳出历史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率，重要前提就是跳出和打破毛泽东思想的内在逻辑，让普世价值成为政治体制改革的阿基米德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