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平:“重建个人所有制”——对资改造后留下的一块经济化石(答紫虬先生之八)
看过我上篇文章的人可能会问:既然私人资本必然要与国家、家庭同时消亡,那么私人资本在整个社会主义时期,是否都处在一个持续发展的态势,也就是说都处在一个经济结构全面私有化的时期?那末没有私有财产的未来社会又怎么会不期而至,突然扣门而入呢?要详细全面回答《资本论》中关于重建个人所有制的课题,现在当然还不是最好时机,因为我国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历史才短短的四十五年。未来的社会形态和过渡形式还需有更多的社会实践说明问题,但有此倾向的成果,已经多有出现,非常值得我们重视、欢迎。本文还尝试对此课题的史前史做一研究。我说的史前史是指1956年,我国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彻底的改造。我国的资本主义工商业,也可称为我国的民族工商业,表面看来已经绝迹了,成为一块经济化石,但在特定的条件下,这块死化石是否就会一直这样沉寂下去?
一、如何看待人性
人类社会存不存在人性,怎么看待人性?这是人人都关心的问题。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也提到这个问题。他说:“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当然有的,但是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他又说:“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要使群众认识自己的利益,并且团结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毛著《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毫无疑问,农民群众为追求自己的利益而不懈奋斗,这就是对人性的具体分析而不是空洞的说教。否则共产党还要进行什么土地革命,土地改革运动嘛?我国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还存在着阶级和阶级矛盾,但已不具有暴风骤雨程度的阶级斗争了。具体的人性已经在经济方面有了更重的分量和体现。
古典经济学的开创人亚当·斯密奠定了近代经济学的理论基础,他对人性的诠释是承认“自利”在经济生活中品行道德的正当性。斯密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把“自利”和“自私”的人性观点,做了明确的区分和了断。他认为农奴、小农逃离土地上的封建束缚,为了自己的利益从事手工业、工商业活动,以及兴办手工作坊、手工业工场,这些都是“自利”的正当谋生活动。这类人逐渐成为欧洲最早的城市市民,资产阶级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在斯密看来,一切“自利”的活动同时也都是“利他”的活动。鞋匠做鞋是为买鞋人穿的,面包师烘烤面包是为买主吃的。“自利”和“自私”的区别全在“利他”或者是“损他”而区分。没有利他的一面,整个工商业都无从谈起。
亚当·斯密说的是经济人,其实是假设的人。社会中,具有自利观点的人性才是现实的人,现实的主流人群同时还要营造起相应的商业规范、等价交换、交易道德和信用制度。总而言之,亚当·斯密的人性理论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一种进步的人性论,从而大大促进了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比他早一代的自由主义大师洛克,则从自私的利益角度谈论人性。俩人谈人性都离不开利益,这是一致的,但观念、态度和方法手法是对立的。
我国的墨子,就是一位杰出卓越的思想大家,他身处西周封建领主社会瓦解中的春秋战国时期,代表着社会上的手工业者、工商业者的利益和要求,提出了“兼相爱,交相利”的经济理论。其影响巨大,导致当时“天下之言,不归杨(杨朱)则归墨(墨翟)”。我的理解是,爱是相互的,单相思不成爱;利也是相互的,只有交换才有利,单方面的买方或卖方都无利可图。1840年以后,大清的同治、光绪年间,官僚资本的运动兴起,我国的民族工商业者也不甘亡国灭种之侮,兴办实业,不但是时代的爱国主义使然,也是人性“自利”的张扬。
二、“否定之否定”命题对改革开放的参考意义
马克思的经济理论接受了亚当·斯密的经济理论。在斯密、李嘉图劳动价值理论的基础上,创立了剩余价值的经济学说。本文要着重说明的,即是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放在这样一个起点上,即放在人身自由的手工业者、个体小私有者的身上,放在简单协作的手工作坊上,同时也放在发展起来的手工工场业主,及为商品生产服务的承包商、经销商、包税商这类人的身上。后面这些人逐渐形成了实业资本家,他们掌握着生产资本,不断吞噬着个体工商劳动者,小私有生产者。这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诞生的一个历史新起点,从而,也形成了资本和劳动的相互对立。这在《共产党宣言》中有专门的说明。
从马克思学说来看,当家庭和国家开始消亡时起,资产阶级已经消灭了的小工商户劳动者,小私有生产者的历史似乎又在重演,但这绝不是时代的倒退,历史的回归,而是人类历史上否定之否定,螺旋式上升规律的必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把它称为“重建”的“个人所有制”,他在《资本论》中是这样写的:
这是否定的否定。
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兼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建个人所有制。
马克思这段话的价值,包含在他的《资本论》著作的价值之中。马克思阐述的“重建个人所有制”要走的一条“否定之否定”之路,其逻辑是自洽的,但还未成为现实,但用在人类未来社会的发展上,即便是设想、预测也是极有价值的。
马克思的这一设想是针对欧美发达国家说的,而不是针对中国而言的。由于改革开放的中国,放弃了计划经济的僵硬体制,从各个方面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开始了改革实践活动,因而出现了多种亵渎旧体制的新事物。一时引起部分国民的怀疑和不满,是可以理解的。但改革开放的成果,说明这条道路从实践到理论都是合乎客观规律的。
首先看看我国的改革首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如今农村的土地已是村民共同占有了,同时强调承包土地后,农业生产则要统分有机结合,还要进行土地确权的立法工作,一定要尊重农民劳动者的利益,使其自愿走上合作经济的道路,而非行使行政力量,强推合作化运动。这不是很有倾向新意的起步吗?第二实例,就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很快就涌现出大批大批的个体工商户和一些私有企业。党的文件把这类经济成分称作非公经济。1986年已成为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经济化石,竟然又复活起来。现在大多数的民(私)营企业都注册为有限责任公司,又有一部分有限责任公司发展为股份公司,华为公司就是其中一家优秀的享誉中外的股份公司。现在民(私)企业发展的质量和水平,已远非过去可比。第三实例,就是拜信息网络公司所赐,在平台经济的台面上,年轻的知识青年手持一台电脑就可以谋生创业,因而出现了大量的人工智能系统应用员,智能制造系统、工业互联网运维员,网络主播等新的职业人群,从而壮大了新社会阶层的规模。这又是一个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新的经济成分无疑又向“个人所有制”靠近了一步。再谈谈我国的国企,不管是央企还是地方国企,也不管它们如何改革,它们的全民性质和地方全民性质是不应改变的。一直存在的问题是这种全民不包括农村乡镇的集体所有制,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这是抽象的一种所有制,受托管理的政府色彩很重,全民的内容,很必要在全民所有的框架下,应融入“个人所有制”的具体内容。第三点,全民所有不见得年终要人人分红,而是要为全民的医疗、教育、养老及各种社会保障做强有力的物质和文化保障。这样的全民所有制则是人人有权益的,可以具体量化的,自由人联合体,这绝非空想,具有探索实践意义。
三、中国共产党人的理论探索
中国的经济改革无形丰富了马克思学说的宝库,中国的改革也并未因摸着石头过河而远离马克思的学说。这些实践措施都体现了劳动群众自利的人性本质。人性在特定的历史时代和诸多因素条件结合,完全可以创建出新的“个人所有制”的生产方式,完全可以代替历史上最后一种“私人所有制”形式,但这也不是我们所说的传统公有制。有些朋友之所以有不少留恋私有经济的感情空间,那很可能是认为私有经济讲人性、讲家庭、讲个人利益、讲遗产继承,讲人的积极性,不遑多让,“重建的个人所有制”也讲这些内容,更讲自由人的联合体,其根本性的转变,就是只有这种所有制才能使人摆托一切拜物教。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中国,民族工商业一度成为中国经济的历史化石,但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时段却激活了它的生命,把它变为一块活化石,因为它仍然具有不死的生命基因。在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指导下,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当今的民(私)营经济命运丰富多彩。在中国共产党的队伍中,张闻天同志对新中国五种经济成分的建议,是符合新民主主义的国情的,也是中国人民的福音。刘少奇同志在天津对民族工商业和工人的讲话,猛听起来,确实让人不舒服,现在多想一想,这种社会主义的理论探索,倒是很理智又很自然的观点,如果急于把私人企业赶走,让其绝种,何异不是把非公经济看作一块死化石,岂不知过去的死化石又会变成今天的活化石。至于现在我国的多种经济成分如何具体进步、共处、演进,如何走着量变质变的道路,今天端倪已见,最重要的,还在今后亿万人民的改革实践中得到何种程度的实现。
致意紫虬先生,当代科学又出了AI技术,造出了可以代替人类劳动、思考的机器人。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论对此科技时代应作何解释,还是需要建立新的政治经济学。划时代的科技成果是给人类带来美好的希望,还是烧毁人类文明的悲剧?这才是今天我们应该集中讨论的问题。
2024.5.29